人生是不是可以设计?职业生涯是不是可以像计算机编程一样预先规划?这是一个见仁见智的问题。有些人认为没有规划的人生终将一事无成,所以应该尽早做好全面而细致的职业规划;还有些人认为计划赶不上变化,人生往往会因为一些无法预料的偶然性因素而发生重大的转折,所以人生是没法设计的。当我在一些高校做讲座谈到职业生涯规划的时候,就陆续有过多名大学生向我提出了这样的质疑。
诚然,我们生命中的很多东西确实是无法设计的。无论汶川地震那样的天灾还是9·11那样的人祸,都彻底改变了无数人的人生,而这样的情形起初又有谁能预料呢?一个梦想成为诗人的才子可能因为忍受不了清贫的生活而做起了海鲜生意,一个死心塌地要在上海定居的人可能为了某个一见钟情的女子而义无反顾地去了新疆。鲁迅曾经想做个悬壶济世的医生,为此东渡日本学习西医,职业规划十分明确,可是,一部电影中的几个镜头却让他的精神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从此弃医从文。我大学期间的奋斗目标一直是考上北大国际经济法专业的研究生,然后做一名国际贸易领域的律师,可是,这一理想在毕业后不久便放弃了。
职业规划其实就是从多个发展方向中选择一个走下去,而生命是不可以重来的,所以我们无法用实证的方法去论证究竟哪个方向更好。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我们不可能沿着一条路走完以后再回到起点去走另外一条路。米兰·昆德拉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一书中写道:“人永远都无法知道自己该要什么,因为人只能活一次,既不能拿它跟前世相比,也不能在来生加以修正……没有任何方法可以检验哪种抉择是好的,因为不存在任何比较。一切都是马上经历,仅此一次,不能准备。”这似乎进一步论证了“人生无法设计”这一命题,因为我们就算沿着规划好的职业生涯发展下去,也没法用直观的、实证的方法论证这种规划究竟是不是最好的。
然而,因为生命充满偶然性而陷入不可知论的泥淖,因为生命不能重复而抹煞了选择的价值,实在是对人生极大的不负责任。未来确实有很多不可知的事情,但有很多是可以确定的。大学生要修满学分才能顺利毕业,毕业后必须走上某个特定的工作岗位,明年的司法考试还将如期接受报名,旅游业提供的就业岗位会越来越多……所有这些事情都是可以预期的,就好比我们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冬去春来、月落日出。既然有这么多可以预期、可以把握的事情,为什么不能够基于这样一种预期而设计自己的将来呢?人生固然无常,可如果我们把握好了那些可以把握的,不就足够了吗?
米兰·昆德拉在感叹生命无法重复的时候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只能活一次,就和根本没有活过一样。”这样的想法出现在小说中主人公的脑海里,那是一种哲学的思辨;可如果这种人生观从小说进入了现实,那将是多么可怕的事情!我们吃完一顿饭以后没法回到吃饭前饥肠辘辘的时候去选择继续挨饿,那是不是吃饭毫无必要?我们读完大学以后没法回到高中毕业的时候去选择不读大学,那是不是读大学没有意义?
假设有个人来到某个路口,有一条路通往公园,有一条路通往百货商场,他可以沿着第一条路去公园里散步,也可以沿着第二条路去商场里购物。他可以了解每条路究竟去什么地方,然后挑一个自己更想去的地方走过去;也可以不关心每条路到底通往什么地方,随便挑一条路走下去;当然,他还可以不做选择,一直站在路口,哪里都不去了。在第一种情形下,他的选择其实存在两个方面的风险:第一,在去目的地的路上遇到交通管制之类的客观原因而去不成了;第二,在去目的地的途中,或者是到了目的地以后,主观意志发生了改变,更想去另外一个地方了。不管选择走哪条路,第一个风险都是存在的,我们如果为了一个不想去的地方而冒险,何不为了自己想去的地方而冒险呢?至于第二个风险,其实是一种概率。继续喜欢原本喜欢的东西,其概率显然高于喜欢一个原本不那么喜欢的东西。两害相权取其轻,我们又何必因为一个较小的风险而选择一个较大的风险呢?
可惜的是,有很多大学生就因为这两个方面的风险而宁愿做后面两种选择,要么随波逐流,不去考虑毕业以后究竟想做什么,也不关心自己所走的路究竟能通往何处,大学四年忙忙碌碌,到头来却碌碌无为;要么不思进取,浑浑噩噩地过日子,在欢乐的觥筹交错和刺激的网络游戏中度过大学四年。
金末学者王若虚谈论文法的时候提出了这样一个原则:“定体则无,大体须有”。我觉得将这八个字作为大学生职业生涯规划的原则是再贴切不过的了。一方面,职业生涯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其间充满了无数的变数,职业规划自然也就是一个动态的、长期的过程,不可能一蹴而就、一步到位,所以“定体则无”,大学生没必要将职业规划做得过于深入、细致。事实上,让一个大学生完全想好毕业以后去哪座城市、哪个行业、哪类企业从事哪个具体的职位,这也是不现实的。另一方面,大学生又应该“大体须有”,对职业生涯做一个大概的、轮廓性的规划,知道自己究竟喜欢从事哪方面的工作,找出一个大的方向来,大学期间的学习和社会实践都沿着这样一个方向而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