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留印至今,时间的车轮飞速运转,近十个年头一晃而过。中国的方方面面发生了巨大的变化,GDP上升至全球第二位,离世界第一咫尺之遥,“赶英超美”将成为活生生的现实,不再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口号和目标。而同为文明古国的印度,无论从新闻报导、网络图片,还是新近留印归来者的道听途说,给人的感觉一切依旧。印度近几年的所谓经济高速增长并没有出现了另一个“中国奇迹”。尽管西方媒体经常吹捧这个全球最大的民主国家,国内少数研究印度的精英也在鼓噪龙象共舞,但在世界舞台上翩翩起舞的至今还是中国。印度这只亚洲巨象踱着缓慢的步伐,依然行进在追赶现代化的漫漫征途中。
当年的公派留学给了我一个亲密接触印度的机会。365天在印度的点点滴滴,即使已过去八年,还依然历历在目。这段难以忘怀的岁月早已纂刻在我的生命年轮里。
一波三折的留学之路
按理说公派留学要省心一些,因为有留学基金委负责打理一切通关手续。同一批申请赴越南、缅甸留学的同事已经启程,而我音信全无,内心开始焦躁不安起来。不得已经常骚扰一下留学基金委。基金委工作人员的工作态度让人肃然起敬,每次答复的语气内容几乎一致,信还没收到,原因不详。为弄清原因,我亲自出马,打电话到印度驻华使馆。话筒另一端的答案是一盆冷水,将好不容易打通电话的兴奋瞬间化为乌有。一切的努力都已使尽,眼看去印度留学即将成为泡影。
还沉浸在失望情绪之中的一个下午,留学基金委来电话了,“邀请函已到,速来北京”。接完电话后的感觉使我想起一句广告词,“incredible India”,不可思议的印度。更不可思议的是当我拿到邀请函时,信上并没有注明学校报到的具体时间,而是“as soon as possible”(尽快)。就是这句看似简单明了的“as soon as possible”,让我在印度的初期吃尽了苦头。
正所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本以为苦尽甘来,未来将是一路坦途,殊不知苦难才刚刚开始。到印度六小时的直飞航程不经意间变成了两天一夜的多国之旅。当时从北京飞印度的航班需要在上海浦东机场转机。到上海时,浦东机场大雾,飞机被迫转降虹桥机场。上海飞德里航班就没等我们摆渡过来就匆忙起飞。遵照邀请函尽快到达的指示,我选择了当天从上海飞新加坡,再由新加坡抵达新德里。
这次转机让没出过国门的我大开眼界。新加坡不愧是资本主义世界的首善之区,樟宜国际机场的现代化程度之高令人叹为观止。候机大厅除卫生间外的每个角落都铺设华丽的地毯,透着一股冷艳高贵的气息,现代化的设施更是应有尽有。新加坡警察也让人印象深刻,武装到牙齿,装备之精良、服饰之精美比香港阿Sir有过之而无不及。与新加坡机场相比,印度新德里机场不堪一提,任何一个国内机场都可以甩它好几条大街。
就这一现象尼赫鲁大学中文系前主任叶老师给出的解释是“cultural shock”(文化震撼),意即文明程度的落差悬殊。两者差距之巨大的确令人震撼。新德里机场杂乱无章、破旧不堪,沙包堆成的简易工事随处可见。工事内的军警荷枪实弹、虎视眈眈,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让刚下飞机的我不由产生一种异样的感觉。两天的时间仿佛跨越了两个时代,从风景这边独好的和平年代一下进入了战争年代。
由于飞机的延误,约好来机场接机的人无功而返。好歹有语言上的优势,加上同行的中国人当中有位来接机的印度女同事。印度底层的老百姓就是比那些接受西方教育、满口英文的官员实在。这种主观认知后来在留学印度的一年里不断地被各种事实认证。这位年青的印度女子古道热肠,不忍看到友邦人士流落街头,顶着烈日,耐着高温,陪我穿梭于机场的各个办事机构,帮我打听中国驻印使馆的电话。
五月的新德里已是酷暑,风吹到脸上都是热辣辣的。学过印地语的都知道,这种热风就是所谓的“Lu”。看着那位印度女子汗透衣裳,内心真是有些不忍和感动。功夫不负苦心人,在无数次尝试之后,终于打通了中国驻印使馆的电话。数小时之后,使馆的一名工作人员出现在我的视野里。多年之后,那位使馆同志的名字早已忘却,也记不住那位印度女士的名字,但他和她的面孔还依稀在脑海晃动。中国人也好,印度人也罢,生活中的很多普通人其实都会有一颗助人为乐的心。人心渐冷的当下,印度机场的这一幕,时常让我感受到人性中的那一丝温暖。
初识尼赫鲁大学
在去尼大的路上,我和使馆的同志一边闲聊,一边望着窗外的景色,感觉时光似乎在倒流。路两边的房子,两旁种的树,很像故乡70年代末的样子。机场的道路也如出一辙,一条窄窄的简易柏油公路,我的心禁不住悲凉起来。印度从90年代开始进行经济改革,十多年的成果就是现在这样子?就连躺在路边的神牛似乎也没多少活气。
尼大离机场不是很远,开车不到半小时就到了。当我第一眼看到尼大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大片莽苍苍的灌木丛中掩映着一堆不加修饰的红砖房子。在烈日的灼烧下,这些房子像极了遭废弃的、淹没在丛林中的考古遗址,迷漫着荒凉久远的气息。使馆同志语气肯定地说,那就是大名鼎鼎的尼赫鲁大学。汽车绕着古老的围墙开了十多分钟,始终找不到大门,不得已从一处缺口开了进去。
这些由红砖砌成的房子早该修缮一新,完全不像是一所世界著名大学的校舍。校园的马路不是很宽敞,叉路口还特别多,如同迷宫一般。经多方询问,再按指示图行进,车子走走停停,终于把我送到了当晚入住的AVARALY INTERNATIONAL GUEST HOUSE。事后知道,这个外表普通的GUESTHOUSE已经是尼大最好对外招待所了。当时我的心情是益发的悲凉。现实的印度与想象中的印度有如天壤之别。1947年就已独立的印度,半个多世纪过去了,经济建设是如此的乏善可陈,就连最顶尖大学也是如此这般的破破烂烂。难怪当时的中国驻印武官阔别十年后重游尼大时,他的第一感觉就是想哭。十年的光阴,中国已大变,而尼大居然一成不变,怎不令那些对它有感情的人感到伤心。
那么多年过去了,不知尼大是否还是原来的样子?是否也让我有想哭的感觉?逝去的不只是岁月,还有曾经的容颜。所以,一直到现在,每当在电视或文章看到国内的精英吹捧印度的经济成就,我的心底就会泛起一丝笑容。那些精英们是没去过印度呢,还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尼赫鲁大学的毛老师
入住五天之后,时差还没倒过来,AVARALY INTERNATIONAL GUEST HOUSE就给我下达了驱逐令。这是我始料未及的,也让我体会到不能用在中国的思维来思考印度发生的事情。原来这家招待所明文规定,入住时间最多仅为五天。这事要搁在中国,那管你入住几天,只要你付得起房钱,入住时间越长,店家越高兴。可这家对外招待所不是以营利为目的,严格执行规章制度,铁面无私,丝毫没有半点通融的余地。床还没睡暖,就要分别了。我哀叹着收拾行装,寻找下一个安身的地方。正是这一机缘,认识了当时正在尼大攻读博士学位的毛老师。
毛老师,甘肃人氏,50年代生人。出国前是兰州大学的英文老师,副教授头衔。毛老师有一颗传统中国人的慈悲心。看到同胞暂时无家可归,很大度地收容了我。毛老师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是他经常穿的布鞋,鞋面上的尘土很像钱钟书著作里的比喻,如同贪官刮来的地皮。
毛老师起初和我一样,公派到印度留学一年。但一年到期后,他不像大多数的公派留学人员,学成回国,反而选择留在尼大,继续攻读学业。到印度读过书的人都清楚,印度的生活条件和中国不能比。即使是首都新德里,对已经习惯中国式生活的国人而言也难以适应。气候炎热,没有大型超市,更没有像样的商业或者娱乐场所。有的只是卫生条件非常糟糕,苍蝇成堆的小市场和小吃店。学校的住宿条件也很一般,唯一值得称道的地方就是收费便宜。在这样的生活条件下,毛老师已经坚持了4年。以至于有中国记者评价,毛老师是尼大这片原始丛林中修行最久的中国苦行僧。但毛老师自己并没有觉得自己过的是苦行僧的日子,反而甘之如饴,乐在其中。毕竟毛老师曾经在非洲呆过。跟非洲的日子比起来,用毛老师的话说,印度就像是天堂。当时,我心底满是疑惑,难道天天啃土豆洋葱、上上网就是生活在天堂里?多年之后,我有机会在非洲的南苏丹呆了一年,这才体味出毛老师的话诚不欺我也。
毛老师住的地方是尼大能给予已婚博士生的最好的宿舍,一房一厨一卫。除了有线电视之外的生活设施一应俱全,其中最令人满意的地方是能上宽带网络。从这点上看,印度在网络时代的起步基本上与中国一致,但服务质量远逊于中国,时不时断网就是明证,也不知现在这种情况有没有得到改观。
和毛老师相处的这十几天,让我体会到了在印度求学的艰辛,也感受到在艰苦条件下孜孜不倦的学者风范。毛老师在尼大苦修的同时,也在培养一些时尚的小爱好。由于缺乏聊天的天份和热情,我到现在都很少上QQ。可毛老师当时就已经是QQ上的大V。毛老师经常在QQ上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倾倒了无数的红颜粉丝。追求时尚的毛老师不仅在英文上有一手,中文的造诣也很是不俗,在尼大的丛林中还真是没白白修行了这么些年月。
去达兰萨拉旅行
(一) 从火炉到清凉之地
和毛老师同居了十几天,总归觉得不是办法。毛老师人好,嘴上不说,但人贵有自知之明,不好意思再继续打搅毛老师的修行了。思来想去,反正居无定所,不如趁此机会去领略一下印度的“大好河山”。恰好就有两位中国的女学者刚从印度北部旅行回来,在向毛老师汇报旅游成果的同时还不忘向我推荐达兰萨拉,西藏流亡政府所在地。既然人家女同志都敢在印度结伴出行,我一大老爷们又有何惧的。就这样,打定主意,背起行囊,独自向达兰萨拉(dharashala)出发。
到了印度,印地语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因为会说印地语,卖票的印度兄弟没把我当老外,视我为印度同胞,卖给我普通班车的车票,车资285卢比(60块人民币不到)。傍晚时分坐上开往目的地的长途大巴。由于没预订住处,也不知前方将会发生什么,带着点前途未卜的感觉,整个晚上都无法安然入睡,一直望着车窗。只见车子穿过闪着微弱灯火的小镇和村庄,穿过无边无际的黑暗。当从窗外的刮进来的风变得不再那么炽热,甚至还有点凉意的时候,我知道,达兰萨拉已经不远了。
这时车子开始在盘山公路上盘旋,开得飞快,甚至转弯的地方也是如此,让人在惊叹司机艺高人胆大的同时也不禁有点提心吊胆。稍有不慎,一车人岂不葬身谷底。好在车子终于平安地绕出了大山,到达了相对平坦的谷底。这时,天色开始亮了起来,晨曦微露,两边是高山,中间是绿油油的稻田,一条湍急的小河不时出现在路的左右,感觉有点像传说中的世外桃源。
快到达终点站的时候,整个车上忽然就就只剩下我和一个藏族小伙子,满车的乘客在夜色中早已找到回家的路。我们两个中国人彼此都不说话,陌生得紧。一下车,藏族小伙转眼间已不知去向,看来人家早已是轻车熟路。而孤独的我真的很茫然,不知该去向何方。好在印地语在当地也能派上用场,向路过的早起行人询问,得知山上一个叫dharamkot的村庄是背包客经常落脚的地方。由于夏季是达兰萨拉的旅游旺季,达赖拉嘛据说在此地将要开设讲经坛,所以小镇上的旅馆爆满,随处可见三三两两的藏人和穿僧袍的拉嘛。背着沉沉的旅行包,独自向山上走。清晨的达兰萨拉空气清新,凉爽宜人,与首都德里相比,就如同脱离火海回到清清凉凉的世界,怎一个凉字也得。
要么读书,要么旅行,总有一个在路上。年轻时,就该去远方。我很庆幸在德里无法立足时,选择了达兰萨拉。在逃避德里酷暑的同时,达兰萨拉为我打开了一扇了解印度的窗口,可能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二) 坦诚好客的房东
达兰萨拉是一座建在山上的小镇,印地文的原意是福舍,即为朝圣者准备的客栈。谁能想到这个小镇后来居然就成了59年西藏叛逃分子和达赖喇嘛栖身的“客栈”。通往山上的道路两边是密密麻麻的房子,一眼望不到头。走到半山腰的时候,有条叉路,一头径直向上,一头通向不远处的小村庄。背着一身的家当,爬到半山腰,我的体力早已到了强弩之末,眼看是走不动了。也真是天无绝人之路,路边刚好有个卖印度奶茶的小铺子,可以歇歇脚,吃点东西。来印度的这些天,最对我胃口的本地饮料也许就是这种称作chaaya的奶茶了。喝完滚烫热乎的奶茶,再顺便跟茶铺主人聊天,才知道百米之外的村庄就是dharamkot。有道是踏破铁鞋无觅处,dharamkot就在眼前。扛起行李,正要离开的时候,好心的店主又告诉我,要想找住的地方,可以问一下旁边喝茶的这位年轻人,他老爸就是开旅馆的。
跟着年经人没走多远,一栋二层的精美小楼矗立在眼前。真是人不可貌相,貌不惊人的茶客居然是土豪。领着我看过房间之后,房东开价150卢比一天。根据当时的汇率,不到30块人民币。跟德里相比真是便宜不少。尼大的国际招待所AVARALY可是500卢比一天哦!可我当时很不厚道,这么低的价格还想再砍低点。于是就编了个说词,称自己来自那加兰邦,是个在德里就读的穷书生,房钱能不能再少一点。房东一听,既然是少数民族同胞,而且还是少数民族的知识青年,少赚点吧。很爽快地答复,“OK,一天120卢比,不过最好不要和之前那两个以色列人谈论房间的价格,她们是150卢比一人,一个房间一天是300卢比。”我连忙回答说,“不会,我一个人来,跟她们也不认识”。为了省回德里的盘缠,不得已冒充印度人。在德里灼热的阳光洗礼之下我看起来跟印度少数民族同胞相差无几了。
初来乍到,立马找到如此像模像样的人家,从不信神的我不由得迷信一回,这也许就是上天的恩赐。这户人家的住宿条件着实不差,房间虽然陈设简单,只有张双人床,一张小桌子和一个大衣柜,但干净利索。尤其最令人称道的是冲凉房,还能洗热水澡。在印度流浪了将近一个月,终于找到了理想中的根据地。
房东是一个快六十岁的老头,年轻时曾到过德里。听说我从德里来,便很热心地攀谈起来。由于在德里居无定所,也没少受印度官僚的腌臜气,我不由自主地狠狠地数落了德里一通。没想到,房东居然也有同感,说起他在德里的许多往事。伟大首都留给他的深刻印象就是空气污浊,气候炎热,遍地乞丐小偷。的确,生活在山清水秀的dharamkot,守着自家的小旅馆,已无必要再到大城市谋生。达兰萨拉,美丽的山城,已然是房东生命的最后归宿。
(三) 写作业的当地小朋友
在达兰萨拉数天之后,对周围的环境慢慢变得熟悉起来,不由地感慨此地简直就是印度难得的一块人间净土。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人的思绪就会变得简单,也就特别容易入睡。在尼大的时候,天天都在为食宿操劳,加上天气热,睡得也不沉。在dharamkot的鸟声猿鸣中很是舒舒服服睡了几个踏实觉。
一天一个午觉醒来,阳光斜照,看了一下表,竟然已是傍晚的六点多钟。没心没肺地活着,睡得就是香。醒来的第一感觉就是要找东西安抚抗议声不断的肚子,中午饭早消化得就无影无踪。想起附近似乎有家像样的印度餐馆,外表高档,价格肯定不菲。但此时饥肠辘辘,也就顾不上许多了,决定到这家餐馆用餐。在去餐馆的路上,路过窄巷中的一处人家,屋檐下两个模样清秀的小男孩正并排着一起做家庭作业。职业习惯的驱使下,想过去看看印度的课本与我中土有何不同。虽然我已走到跟前,但这俩小屁孩一点反应也没有,还是聚精会神在做作业,真乃竖子可教也。
随手翻了翻他们的课本,是用印地文写的。众所周知,印度被英国殖民统治二百年,英语的影响无处不在,就连不少印度人也以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为荣,没想到他们的小学课本还是用传统的本国文字,看来印度的知识届也有高人。如果印度人都不学本国的语言,印度从文化上真的成为英联邦国家了。这俩男孩自小学习印地语,母语的教育耳濡目染,即便长大之后他们会说一口流利的英文,但内心深处他们知道,印地语才是他们印度人的根。
看着眼前如此用功学习的孩子,我也不好意思更多的打扰,跟他们的母亲瞎聊两句之后便离开了。一边走,眼前一直闪现这俩小屁孩学习时的专注神情。印度的现状是很落后,但只要有这样的孩子,就一定还有希望。希望这小兄弟俩长大之后,不妨走出这片美丽的大山,靠着自己的勤奋努力,走出自己的美丽人生。
(四) 藏餐馆的小老板
达兰萨拉的脚下是一个小镇子MCLODGUNJI,遍地都是藏民开的小餐馆。饭菜的价格还算公道,中式风味十足,只是叫法稍有些不同,如蒸饺叫momo(馍馍)或roumomo(肉馍馍)。能在印度吃上中餐就好比是他乡遇故知,尤其吃到相似度高的饭菜时,幸福的感觉直接由味蕾传达到神经中枢。套用一句台词,碰到中餐就是“叫人动容的邂逅偶遇,令人击节的机见恨晚”。
小镇上除了餐馆,遍地开花的还有不少印度人开的小网吧,网速不慢,就是要价太高。一小时30卢比,6块人民币,简直就是宰爹。但即使明知被宰,也得乖乖给人家送钱。此时的网络成了我孤悬海外联系祖国亲人的纽带。也因此MCLODGUNJI成了我经常光顾的地方,既解决了吃饭问题,也顺带满足了精神需求。
晚上到一家藏餐馆用餐时,店家显得格外热情。可能是因为陌生面孔的出现,或者说同是黄皮肤的面孔。刚吃完晚饭,店家便递给我一杯水,迫不急待地问我是否来自山那边的中国。一听果真来自中国,脸上的神情立刻生动起来,还拍着我肩膀说,“汉人兄弟,生活在水深火热的中国,日子很苦吧”。
听到这番评论,我哭笑不得,又遇见到一个被西方普世价值洗脑的西藏同胞。当今中国处于一个巨变的时代,问题不少。但毋庸讳言,多数老百姓的日子过的是风生水起,有滋有味。反观印度,大多数印度百姓过的才是水深火热的日子。从德里的贫民窟,再到一路随处可见家徒四壁的房子,老百姓的日子可想而知。印度人口中唯一值得炫耀的也许就是手里的选票了。可见即使在资讯发达的今天,由于印度的媒体经常歪曲抹黑中国,店家说出这样的话也就不足为奇了。
店老板的经历颇为不简单。在香港住过一段时间,中国内地也来过,最后才追随达赖的足迹来到达兰萨拉安家。临打烊前还洋洋自得地让我猜他媳妇是哪里人?我说了一大串国家和地区的名字,他都不置可否。过好一会才神秘兮兮地告诉我,是大以色列国。当时我的表情肯定令店家失望了,我非但没有吃惊样子,反而很是平淡。可能内心觉得,娶老外做老婆,在中国早已稀松平常,不值一提。
回到旅馆,心情久久不能平复。我们是有部分中国人生活过得并不如意,但至少生活在自己的土地上。流散于印度的藏人日子就好过?远离故土,寄人篱下,看似幸福的日子背后其实难掩失落的尴尬和痛楚。回想几天前在路上碰到那些上学的藏族小孩子,印地语已经说得非常的流利。多年之后,不知他们是否还会想起曾经的故乡——青藏高原?
(五)英国人的墓地
有段时间,达兰萨拉几乎天天下雨,打发这样的日子只能是呆在小旅馆里,啃面包饼干聊以度日。一天上午,雨突然打住了。这或许是老天爷善意的提醒,到时间去外头改善伙食了。
在藏餐馆胡点一通,酒足饭饱之后,内心突然萌发出一种冲动,走从没走过的路。漫无目的,哪条路人少走哪条,仿佛不是在闲逛,而是行走于江湖。逛着逛着,路边赫然出现一座气势非凡的西式教堂。树底下立着一块残旧的指示牌,上书一行醒目的大字St. John’s Church。再仔细一看,大门上锁,似乎是有意拒绝如我等这样的闲杂人员。可用力一拉,居然扯出足够一头牛进去的缝隙。周遭一片寂静,连个人影也没有,我便毫不客气钻了进去。
斑驳的地面,墙上密密麻麻的爬山虎,似乎在无声地诉说一个久远的故事。穿过一条林荫小道,就走到教堂的背面,一块硕大的大理石碑矗立在眼前。根据碑文记载,此处是殖民时期英国驻印全权总督James Bruse的坟墓,立碑者是其遗孀Mary Louisa。逝者James Bruse,Elgin伯爵,曾经出任过牙买加总督、加拿大全权总督、英国驻华公使,1862年病逝于达兰萨拉,享年52岁。
原来空无一人、偌大一个地盘竟然是前英国总督和他的部属及其亲眷的墓地。碑文中还透露,他之所以选择葬在达兰萨拉,是因为此地风光酷似他的家乡苏格兰。历史就像一个巨大的玩笑,一个曾经叱咤风云、风光无限的大人物,如今无人知晓、静静躺在荒野之中。虽没能埋骨乡梓,但埋在风光旖旎的达兰萨拉,这位大人物也总算找到一个好的归宿。
我一边在墓地徜徉,一边浏览其他碑文。此处埋葬的不仅有当时的名流显贵,也有十几个月就夭折他乡的小孩。陪我一同参观的还有两头老牛,一头旁若无人地静卧休息,一头在享受今天的晚饭。当年的英国统治者绝对没想到他们的墓地会沦落成今天这般模样。
(六)重返新德里
达兰萨拉再凉快,风景再宜人,也不可能永远地住下去。再过几天,尼大漫长的暑假就要结束,我的归期临近了。再说还得处理一大堆历史遗留问题,尤其是住房问题,申请尼大学生宿舍刻不容缓。一想到这,是到了跟达兰萨拉说再见的时候。
一觉醒来,枕边的书已无心再读。徒步来到St. John’s Church,跟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异乡游子say good bye。当再次面对这些异国的亡魂时,心中无限感慨。一百多年前的统治者,如今不过是一抔黄土而已,愿灵魂安息!
沿着山路往下走,途中见着一位当地的长者,仙风道骨般的人物,于是就想趁着最后的机会讨教讨教。当得知我是中国的留学生,这位老先生便兴致勃勃、口沫四溅地向我 倾诉他老人家一生的的政治和历史见解。谈起62年的中印战争,老先生义正词严地指出,问题的根源在中国。是周总理出尔反尔,欺骗了尼赫鲁,才导致战争的爆发。最后还很有优越感地谈到,如果今天印度总理出现在他面前,他会毫无留情地教训他,‘看把印度建设成什么样子’。言外之意现在的印度是一个民主国家,言论高度自由,谁都能随意批评自己的领导人,但你们中国还达不到印度言论自由的高度。他老人家也许不了解今天的中国,私底下调侃当权领导人的段子有的是。中印之间的冲突已经过去半个多世纪,但问题的真相依旧各说各话。中印两国人民要相互了解,还有很长的路。
告别这位老先生,我突然想起此行还有最后一个目的,那便是到所谓流亡政府的图书馆见识一下,据说里面保存着不少“反动资料”。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我倒是很想领教“反动资料”的杀伤力,是否起到颠覆性的作用,使我对西藏问题的看法和见解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当我找到流亡政府的驻地时,政府大门敞开着,图书馆的大门却紧闭着。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心中虽有些遗憾和不甘,但心中对这一问题的判断早已泾渭分明。《翻身农奴把歌唱》这一曲抵得过图书馆的所有藏书,那是底层农奴翻身得解放后的真情流露。历史书籍再怎么粉饰,也抵不过老百姓心里的那杆秤。
离开流亡政府的办公处所,朝下山的方向走,不多久就到了汽车站。汽车站明显比我凌晨抵达时多了不少人气,好在直接去德里的人不是太多,很快就做上开往德里的班车。汽车沿着盘山公路缓缓向山下开去,沿途依旧是一派田园风光,这些都将成为记忆中永恒的风景。一位哲人说过,苦难过去之后,剩下的只是美好的回忆。达兰萨拉,一个遥远而美丽的地方,苦难中曾带给我清凉的惬意和一份无法忘怀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