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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显祖《南柯记》创作思想浅谈
摘 要:《南柯记》是明代著名戏曲家汤显祖的代表作之一,该剧通过描述淳于棼梦入蚁国的传奇经历反思现实世界,体现了汤显祖至情观与出世观的哲学思想。
关键词:汤显祖;临川四梦
《南柯记》是汤显祖“临川四梦”之一,改编自唐传奇《南柯太守传》。故事讲述弃官落魄的游侠淳于棼一日醉卧于堂前东庑,被淮安国使者迎去做驸马,出任淮安国南柯郡太守,二十年中政绩卓著,百姓安乐,后被召回朝升任左丞相,公主病亡于途中。回朝后的淳于棼沉迷享乐,受到右相妒忌谗谤,终因“非我族类”被遣归家。淳于棼醒来时,见庭院如故,日正西沉,余酒尚温,二十年浮沉悲喜只是一梦。他掘开庭前古槐树根,才发觉淮安国、南柯郡都在蚁穴中。经禅师点化,他将众蚁超度升天,了悟一切皆空,立地成佛。《南柯记》通过“情”与“空”的两相映衬展现了强烈的戏剧张力,体现了汤显祖在“至情”与“出世”之间徘徊的哲学思想。
“临川四梦”都是“因情成梦、因梦成戏”[1]之作。明人王思任在《批点玉茗堂牡丹亭叙》中概括“临川四梦”的“立言神指”为“《邯郸》,仙也;《南柯》,佛也;《紫钗》,侠也;《牡丹亭》,情也”,指出了佛、道及侠义思想对汤显祖戏剧创作的影响。与以“至情”为主旨的《牡丹亭》不同,在融合了佛家哲学的《南柯记》中,对“情”的诠释被放在“出世”的视角之下,形成了更为空灵的格局。《南柯记》开篇《提世》便道:“看取无情虫蚁,也关情……为问东风吹梦,几时醒?”引出对“情”与“出世”的思索。汤显祖认为“人生而有情。思欢怒愁,感于幽微,流乎啸歌,形诸动摇。或一往而尽,或积日而不能自修。盖自凤凰鸟兽以至巴渝夷鬼,无不能舞能歌,以灵机自相转活,而况吾人。”[2]“世总为情,情生诗歌,而行于神。天下之声音笑貌大小生死,不出乎是。”[3]在汤显祖看来,情与生俱来,众生皆有,不仅如此,生命与艺术都源自于情。《南柯记》第四十三出《转情》中,梦醒后的淳于棼问契玄禅师为何自己“青天白日被虫蚁扯去做眷属”,禅师道:“彼诸有情,皆由一点情……先生情障,以致如斯”,用“情”来解释一番奇遇的缘起,正是对此观点的体现。吴梅在《南柯记跋》中评道:“《南柯》一剧,畅演玄风,为临川度世之作,亦为见道之言……四梦中惟此最为高贵。盖临川有慨于不及情之人,而借至微至细之蚁,为一切有情物说法。又有慨于溺情之人,而托喻乎落魄沉醉之淳于生,以寄其感喟。淳于未醒,无情而之有情也。淳于既醒,有情而之无情也,此临川填词之旨也。”
“出世”思想在《南柯记》中始终与“情”互为参照。人间世俗之“情”与佛家出世之“空”通过男主人公的经历得以体现、又通过契玄禅师这一线索人物贯穿起来。休官落魄的淳于棼一出场就传达出人生如寄、借酒消愁的怅然基调:“秋到空庭槐一树。叶叶秋声似诉流年去。便有龙泉君莫舞。一生在客飘吴楚。那得胸怀长此住。但酒千杯便是留人处。有个狂朋来共语。未来先自愁人去。”在入梦前的《情著》一出中,他问契玄禅师“如何是根本烦恼”、“如何是随烦恼”、“如何破除这烦恼”,被契玄看出“外相虽痴,倒可立地成佛”,并答以偈语:“秋槐落尽空宫里,只因栖隐恋乔柯,惟有梦魂南去日,故乡山水路依稀”,埋下了梦中奇遇与梦醒顿悟的伏笔。“佛理”与“至情”的两相解读与映衬在故事结尾体现得尤为透彻,在淳于棼梦醒得知真相之后,他仍旧对蚁国故人深情一片,超度了蚁国众生、使梦中的善缘与恶缘都得以善解,由一己之情升华为对众生的悲悯。他对亡妻难以割舍,直到发觉金钗犀盒这最后一点凭据也是幻象,才走出了由“情”构筑的梦境,了悟一切皆空。“空”也是源于“至情”的无处安放、无可寄托。淳于棼最后的作答是“我待怎的?求众生身不可得,求天身不可得,便是求佛身也不可得,一切皆空了。”这或多或少体现了汤显祖“世界身器,且奈之何”[4]的人生困惑,如果说淳于棼一番经历是“情”的诠释,那么幻化了南柯梦境、为他破除“情障”的契玄禅师,则是“空”的化身,是作者出世思想的代言。汤显祖在《南柯梦记题词》中说“世人妄以眷属富贵影像执为吾想,不知虚空中一大穴也。倏来而去,有何家可到哉?”“梦了为觉,情了为佛,境有广狭,力有强劣而已”。吴梅《四梦传奇总跋》道:“就表而言之,则四梦中主人为杜女也,霍郡主也,卢生也,淳于棼也。即在深知文义者言之,亦不过曰还魂鬼也,紫钗侠也,邯郸仙也,南柯佛也,殊不知临川之意,以判官、黄衫客、吕翁、契玄为主人,所谓鬼侠仙佛,竟是曲中之意,而非作者寄托之意。盖前四人为场中之傀儡,而后四人则提掇线索者也。前四人为梦中之人,后四人为梦外之人也。既以鬼侠仙佛为曲意,则主观的主人,即属于判官等四人,而杜女、霍郡主辈,仅为客观的主人而已。玉茗天才,所以超出寻常传奇者,即在此处。”
作为故事的主体,梦境部分是作者对现实世界的折射和“情”的寄托,正是由于梦中的荣华、功业、深情、恩怨都真实生动,触手可及,和梦醒后的空寂失落才形成鲜明对比,凸显出戏剧张力。淳于棼被选为驸马,从此仕途亨通、功成名就,家庭美满,又将南柯郡治理得雨顺风调、深得民心。浪漫理想、政治抱负尽皆实现。梦中的人生坦途自兵败事件后开始发生逆转,公主病逝前预料到淳于棼将“千难万难”,嘱他“你回朝去不比以前了,看人情自懂”。果然,淳于棼还朝升任左相之后,对他忌恨已久的右相段功虎视眈眈,而他不再谨慎,放纵沉迷,段功遂伺机以星变为由向国王凑称“衅起他族,事在萧墙”,终致淳于棼被逐,二十年荣耀一朝尽散。槐安国一梦中,夫妻之恩重、舐犊之情深、遂志之得意、离别之痛楚、纵欲之荒唐、倾轧之无情、恩威之善变都与世间现实一般无二,虽曰梦境,亦非虚妄,也由此造成了由梦境转回现实的巨大失落感:“还傒幸依然户庭。泪伤心怎这般呵夕阳人静”,“斜日未隐于西垣,余樽尚湛于东牖。梦中倏忽,如度一世矣。”淳于棼在梦醒之后祈请契玄度化蚁国故人,却不知这生天一幕也在契玄的幻化之下,以此揭示出现实也是一重梦境:“便待指与他,诸色皆空,万法惟识,他犹然未醒,怎能信及。待再幻一个景儿,要他亲疏眷属生天之时,一一显现,等他再起一个情障,苦恼之际,我一剑分开,收了此人为佛门弟子,亦不枉也。”再与故人相见时,曾经的各种恩怨都在玩笑中得以消释,却对妻子怀有强烈的眷恋,被契玄一剑喝断,以槐枝槐荚变化的钗盒开示。这个所谓的因“情障”而衍生的梦境,使淳于棼生发出“人间君臣眷属,蝼蚁何殊,一切苦乐兴衰,南柯无二”的感叹,在“求不得”的无奈之中感念“一切皆空”。而契玄禅师对此的解释是“要你众生们看见了普世间因缘如是”。
作为汤显祖晚期作品,《南柯记》在思想上体现出一定的复杂性,虽然透露出佛家“出世观”的强烈印记与冲击,但仍能感受到“至情观”的鲜明特点,淳于棼在最后了悟前的困惑、眷恋、失落与无奈,或多或少反映出作者思想上的矛盾与苦恼,而契玄禅师所代表的出世主张,与其说是为作者代言,毋宁说是作者为对抗人生无奈在创作中提出的假设与实验。汤显祖在《答孙俟居》一文中说:“兄以‘二梦’破梦,梦竟得破耶?儿女之梦难除,尼父所以拜嘉鱼,大人所以占维熊也。”以此否定了对此剧“以梦破梦”的道学评论。他在《南柯梦记题词》中说:“嗟夫,人之视蚁,细碎营营,去不知所为,行不知所往,意之皆为居食事耳。见其怒而酣斗,岂不吷然而笑曰:‘何为者耶?’天上有人焉,其视下而笑也,亦若是而已矣。”虽然梦境难破,情难舍弃,却借佛家对空间、生命层次的理解为作品打开了更为丰富奇特的想象空间,构建出跨越佛界、尘世和蚁国的多重视角,增强了戏剧的魅力。
参考文献:
[1]汤显祖.复甘义麓.汤显祖诗文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
[2]汤显祖.宜黄县戏神清源师庙记.徐朔方笺校.汤显祖全集[M].北京: 北京古籍出版社,1999.
[3]汤显祖.耳伯麻姑游诗序.徐朔方笺校.汤显祖全集[M].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1999.
[4]汤显祖.寄达观.汤显祖诗文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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