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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与理想,忍与不忍-从闻一多的爱情诗解读诗人的精神特质
[论文关键词] 闻一多 爱情诗 精神特质 矛盾
[论文摘要] 文章通过对闻一多爱情诗歌的细致解读,分析其爱情诗的情感线索。闻一多的爱情诗交织着诗人对于爱情诗人既执着追求又理智地舍弃的感情,对于婚姻既依恋于它的温馨又遗憾于它的平淡和苦涩的复杂情绪。闻一多在爱情诗中表现出来的复杂心态充分印证了他既现实理智又浪漫热情的复杂的精神特质。
闻一多是我国现代时期重要的人士。在他短暂的人生中,实现了从诗人到学者再到斗士这三种身份的转变。梁实秋曾说过:“闻一多短短的一生,除了一死轰动中外,大抵是平静安定的,他过的是诗人与学者的生活,但是对日抗战的爆发对于他是一个转戾点,他到了昆明之后似乎是变了一个人,于诗人学者之外又成了当时一般时髦人士所谓的斗士。”与梁实秋一样,很多学者都惊异于闻一多的变化,惊异于这三种身份本应具有的不同的或者说矛盾的精神气质怎会在同一个人的身上出现。但实际上通过对闻一多生平的了解和对他诗歌的解读,我们就会发现现实理智和浪漫热情正是闻一多精神气质的主要特征。“这种现实与理想、忍耐与反抗的冲突不仅是闻一多爱国主义诗歌张力效果的主要来源,同时也是他的一种基本的人生态度,坚韧地忍耐人生一切不得不忍耐的东西,正视苦难而又抗拒苦难。 闻一多的诗歌交织着矛盾的情绪,不仅爱国主义诗歌如此,爱情诗也是如此。闻一多一生创作了不少爱情诗篇,如《红烛》诗集中的《国手》《爱之神》《红豆》等,《死水》诗集中的《收回》《你指着太阳起誓》《你莫怨我》等,《真我集》中的《相遇已成过去》。闻一多的爱情诗充分体现了诗人在对爱情的执着追求与对爱情的决绝舍弃这两种矛盾情感间的挣扎,和在对婚姻的依恋和对婚姻的不满这两种矛盾情感问的挣扎。
一、爱的执着与爱的舍弃共存
闻一多最早的诗歌创作开始于清华求学时期。他出生于一个质朴的旧式家庭,早年的求学生活是平稳安逸的。这种生活造就了青年闻一多的单纯、浪漫与热情。有学者认为早年的闻一多是一个唯美主义者、浪漫主义者,他热诚地追求美、赞美美。
对美好的自然和美好情感的赞美构成了闻一多早年诗歌的主要内容。在《冬夜评论》一文中,闻一多曾提及:“严格的讲来,只有男女间恋爱的情感,是最热烈的情感,所以是最高最真的情感。¨到因此爱情诗在闻一多早年的创作中占据着较大的比重。在《爱之神》一诗中,诗人借助维纳斯画表达了他对爱人的想像“这么俊的一副眼睛— /两潭渊默的清波!/……那潭岸上的一带榛薮,/那分明的黛眉啊!/那鼻子,金字塔式的小邱,/红得象樱桃一样。/扉内还露着编贝底屏风”,在诗人笔下,爱人的美是令人眩目的,爱让人迷惑却难以抗拒。在诗中,诗人还表达了他对爱强烈的渴望:“爱人啊!你是个国手/我们来下一盘棋;/我的目的不要赢你,/但只求输给你——/将我的灵与肉/输得干干净净!”(《国手》)“心爱的人儿啊!/这样清幽的香,/只堪供祝神圣的你:/我祝你黛发长青!/又祝你朱颜长娇!/同我们的爱万寿无疆!”(《香篆》)诗人对爱的追求是毫无保留的为了神圣的“你”,可以将自己的灵与肉输得干干净净,这和许多评论中所提到的那个克制的闻一多是不同的。诗人还在诗中勾画出自己在梦境中与爱相遇时的情景:“那娉婷的模样就是他么?/我们都还没吐出一丝儿声响;/我刚才无心地碰着他的衣裳,/许多的秘密,便同奔川一样,/从这摩触中不歇中冲洄来往。”(《幻中之邂逅》)与爱的相遇,虽然是在梦中,却是甜蜜的当梦逝去时,反而“扰得我辗转空床,通夜无睡”。闻一多在诗中对爱情寄予了美好的想像与渴望,但现实中的闻一多并没有真正品尝过爱情的滋味。闻一多在清华期间为什么没有恋爱,原因也许是多方面的,或是因为家中父母早早为他定下的婚事让他觉得失去了爱的资格,或是因为他认为过早的恋爱会荒废学业,总之现实生活中他对情感的克制与其诗歌中对情感的炙热渴望是多么的不同。
1922年,还未真正品尝过爱的滋味、感受过爱的甜蜜的闻一多却不得不屈从于家人的安排,与只在幼时匆匆见过一面的未婚妻完婚,仓促地开始了他的婚姻生活。包办的婚姻击碎了闻一多对爱情曾经寄予的理想,正如诗人所感慨的:“啊!浪漫的生活啊!/是写在水面上的个‘爱’字,/一壁写着,一壁没了;/白搅动些痛苦底波轮。”(《忏悔》)出于对家的责任,闻一多自知从此无望于爱情,因此在后期的爱情诗歌中,诗人用决绝的口吻表达了自己对爱的失望与放弃,“相遇已成过去,到了分手的时候/温婉的微笑将变成苦笑,不如在爱刚抽芽时就掐死苗头。”(《相遇已成过去》)“你莫怨我!不要想灰上点火,/我的心早累倒了,/最好是让他睡着!/你莫惹我!……你莫管我!/从今加上一把锁;/再不要敲错了门,/从今算我撞的祸,/你莫管我!”(《你莫怨我》)梁实秋在谈到《相遇已成过去》这首诗时提到“本事已不可考,想来是在演戏中有什么邂逅。”但是正如李蕾所说:“诗人在越轨的想象后兴奋的同时,潜意识也感到了危险,他从理智上及时地遏制和规劝了自我的冲动。在感情的自由真率和现实的力量的矛盾冲突下,诗人不得已做出冷酷的姿态。” 闻一多用自己的诗歌表达出自己将正视已婚的现实并从此决绝于爱的诱惑和幻想的决心。
梁实秋提到闻一多的《相遇已成过去》一诗时也曾说过:“他为人热情如火,但在男女私情方面总是战战兢兢的,在萌芽时就毅然掐死它。”可以说正是为人的理智造成了婚后的闻一多“在男女私情方面总是战战兢兢的,在萌芽时就毅然掐死它”但是为人的理智与克制只是闻一多性格的一个方面,他性格中还有“为人热情如火”的一面。这种性格的两面性造成了闻一多对爱情极其矛盾的态度,一方面他理智地拒绝爱情,另一方面他又幻想并执着于爱情。因此对美好爱情的渴望和义无反顾地追求构成了闻一多后期爱情诗歌的重要内容。诗人用“欢悦的双睛,激动的心”(《相遇已成过去》)描述了真正的爱情到来时在人的内心激起的巨大的波澜;诗人用“那一天只要命运肯放我们走!/不要怕;虽然得走过一个黑洞,/你大胆的走;让我掇着你的手;/也不用问那里来的一阵阴风。//那斑烂的残瓣,都是我们的爱,/拾起来,戴上。/你戴着爱的圆光,/我们再走,管他是地狱,是天堂!”(《收回》)这些诗句表达了作者对爱情义无返顾地追求;作者用“将来有一天也许我们重逢'/你的风姿更丰盈,而我则依然憔悴。/我的毫无愧色的爽快陈说,/‘我们的缘很短,但也有过一回。”’(《相遇已成过去》)表达了爱过就无悔的情感。有学者研究认为闻一多在青岛大学任教期间曾有过情感的越轨,而《奇迹》这首诗正是其情感越轨的产物,但正如李蕾所说:“在这里,我们要讨论的重点不是诗人情感越轨的对象,而是这种感情的冲突变化及这种情绪体验在诗中所呈现的面貌。” 也就是说,通过对闻一多后期的爱情诗篇的解读我们可以肯定的是,诗人在情感深处从未放弃过对爱的强烈渴望与好奇。
从闻一多早期的爱情诗中对爱情的憧憬与想像,到后期爱情诗中对爱情的渴望与克制,闻一多的爱情诗充满了情感的张力,让读者感受到一种矛盾的张力。“闻一多的诗与郭沫若、徐志摩都不相同。郭沫若的诗带来的是畅通无阻猛烈宣泄的快感,徐志摩的诗带来的是舒徐从容宣泄的快感。闻一多的诗则不在宣泄而在蓄积,他将情绪以诗的形式聚集并储积起来,只给以有限的宣泄,但这宣泄似乎也是为了储积。所以他的成熟期的诗读了令人感到满闷,而不感到痛快或愉悦。这是一个自我的意志和愿望不得周围所理解的人的情感表现。” 爱情诗中闻一多对爱情矛盾的态度,体现出闻一多精神世界的构成特质,其中交织着理想与现实的矛盾与斗争,充满了忍耐与不忍耐之间的矛盾与抉择。
二、对婚姻的依恋与对婚姻的遗憾共存
对自身婚姻的描述与体验构成了闻一多爱情诗歌的重要内容。在这些以作家的婚姻生活为题材的诗歌中,同样充满了诗人情感的矛盾,那就是既屈从于父母的安排又不甘于这种安排既依恋于这种包办婚姻所给予的温馨又清醒地意识到这种婚姻的不合理。
在清华期间的闻一多虽然对爱情没有真实的体验,但是他对爱情已经有了自己独立的认识。清华推崇的美式理念让闻一多较多地接受了与自由的思想,在他的认知中,婚姻应是建立在爱的基础上的,是灵与肉的结合。但现实中的闻一多却不得不面对家人给他包办的婚事,这也是中国现代知识分子的悲哀,他们的思想往往是先进的,但行为上却是软弱的,胡适鲁迅等皆是如此。闻一多和他妻子的婚姻是儿时就定下的,对于这桩婚事,结婚前的闻一多的态度也是暧昧的,一方面他不满于这桩婚事,因此不愿提及这桩婚事,采取了逃避的态度;但另方面他又没有直接反抗这桩婚事,内心默认了这桩婚事的存在。实际上从闻一多在婚前对存在的包办婚姻的态度就能感受到闻一多对现实既妥协又抗争的矛盾心态。
1922年,闻一多无奈地接受了家人的安排,与妻子高贞走入婚姻的殿堂,开始了他既感到幸福又感到遗憾的婚姻生活1923年,新婚刚刚五个月的闻一多告别了新婚的妻子只身来到美国求学。婚姻对于年轻诗人来说毕竟是一种新的感受,新婚的柔情还未品够,就饱尝分离的痛苦。分离的痛苦再加上东西的不适感、遭受不公的愤懑感等等因素使诗人开始回味他的婚姻生活。1923年在美国创作的《红豆》组诗就是诗人描述自己婚姻的重要作品。在《红豆》组诗中,作者用甜蜜的心情描画了自己的蜜月生活:“我曾在玉萧牙板,/一派悠扬的细乐里,/亲手掀起了伊的红盖帕;/我曾著着银烛,/一壁撷着伊的凤钗'/一壁在伊耳边问道:‘认得我吗?’(三十六)“你午睡醒来,/脸上印着红凹的箪纹,/怕是链子锁着的,/梦魂儿罢?/我吻着你的香腮,/便吻着你的梦"。”(三十八)在《红豆》组诗中,诗人还用很多新颖有趣的比喻表达了自己对妻子浓浓的相思之情。在诗人笔下“相思”成为那匍匐在人身边撩得人整夜不睡的抹月光,成为了出奇不意咬人一口留下奇痒的蚊子,成为了一支入侵心门的部队……这些比喻既展现了闻一多丰富的想像力,也充分展现了闻一多对妻子深深的思念。在《红豆》组诗中诗人还热情地赞美自己的婚姻与自己的妻子:“我俩是一体了!/我们的结合'/至少也和地球一般圆满。”(十>;“但我要描出我常梦着的伊——/一个通灵澈洁的裸体的天使!”(三十九);“我们自己的爱力/在天边碰着,/碰出金箭似的光芒,/眩瞎我们自己的眼睛”。(四十)这些诗歌充分印证了婚姻中的闻一多强烈的幸福感与满足感。他对梁实秋说过“世上最美妙的享受莫过于在午问醒来静听妻室儿女在自己身旁之轻轻的停匀的鼾息声。”闻一多的妻子高贞性格柔顺,她爱自己的丈夫和家人。在动荡的年月里,她一直伴随丈夫左右,随他四处奔波,给他养儿育女,给他一个温馨的家。妻子的贤淑让闻一多依恋自己的家,爱自己的家。
闻一多的儿子在回忆父亲与母亲的婚姻生活时,曾经提到:“新郎呢,他显然喜欢妻子的温柔纯朴、善良宽厚、贤惠和勤俭。尤其令他感到欣慰的是,她虽不可避免地带有一些封建妇道的影响,却有一颗不甘于现状、向往自由的心。面对清纯的妻,他心里充满复杂的感受,其中有对她的同情和怜爱,也有自身的苦涩与哀怨,更有一种同‘命’相怜的酸楚笑语声。”正如闻一多的儿子所说,妻子的温柔与贤惠让闻一多感受到婚姻的美好,但同时这种婚姻存在的不合理也让诗人感到无比的痛心和苦涩。这种不合理首先体现在婚姻的包办性质上,因此诗人用“我们是鞭丝抽拢的伙伴”(二十四)、“我们弱者是鱼肉;我们曾被求福者/重看了盛在笾豆里,/供在礼教底龛前,/我们多么荣耀啊!”(二十五)、“他们削破了我的皮肉,/冒着险将伊的枝儿,/强蛮地插在我的茎上”(三十)等诗句诅咒了那将婚姻强加于两人的外力,充分地流露出这种强加的婚姻给自己所带来的苦涩与无奈。闻一多的婚姻缺憾还体现在夫妻双方之间的差异和隔膜上。闻一多曾经非常努力地去提高妻子的文化水平,如他早年写信给未来的丈人让他安排妻子上学接受文化,还有在婚后不断督促妻子学习,即使在妻子快要生孩子的时候,闻一多还写信给家人让他们给孩子找乳母,不要因为照顾孩子而耽误妻子的学习。但闻一多所做的这些并不能根本上改变闻一多和妻子之间在学识和思想上的差距,这种差距让闻一多非常地痛苦也非常地焦虑。诗人通过他的诗歌传达出这种痛苦,“哦,脑子啊!/刻着虫书鸟篆的/一块妖魔的石头,/是我的佩刀底砾石,/也是我爱河里的礁石,/爱人儿啊!/这又是我俩之间的界石!”(三十一)对于夫妻俩思想上的隔膜、文化上的差距,诗人是深感忧郁的,他担心这会成为婚姻道路上的重要障碍,“冬天的长夜,/好不容易等到天明了,/还是一块冷冰冰的,/铅灰色的天宇,/那里看得见太阳呢?/爱人啊!哭罢!哭罢!/这便是我们的将来吆!(三十三)”可见这种文化差异给诗人的婚姻蒙上了一层阴影。
闻一多既珍惜婚姻的安定又痛心于婚姻的缺憾。在不能漠视和选择这种情感的局面下,那么闻一多是怎样处置这样的矛盾呢?笔者认为,闻一多采取的是尽力弥合缝隙的办法。他选择了用忠诚来稀释这种痛苦,以热烈之心感染和善待妻子,凭借传统的文化韵味来说服旁观者。¨ 因此他在诗中写到“我的人儿她不爱说话,/斋里夜夜给我送烟茶;/人家里灯光象是泼溶银,/吴歌楚舞不肯放天明——/我们怎能够比别人?//人睡向青山去休息,/我们也一同走人黄泉里;/人堂上的燕子找不着家,/飞到我们的檐前骂落花— /我们比别人差不差?”(《比较》)这里可以看出诗人试图用家庭的安稳、情感的忠贞来安慰自己、说服自己。应该说这些出于理智的考虑的确让闻一多的家庭保持了完整,但这并不意味着闻一多在思想上与情感上已彻底地屈从了现实的安排。在精神上,闻一多从没有放弃过对两情相悦的浪漫情感的渴望。因此在他后期的诗歌中,对两情相悦的浪漫生活的渴望和对柴米夫妻间责任的认同这两种情绪复杂地交错在一起。这种复杂的心绪在他的诗歌《大鼓诗》中得到了很好的体现,“让我只在静默中赞美你,/可是总想不出什么歌来唱。//纵然是刀斧削出的连理枝,/你瞧,这姿势一点也没有扭。/我可怜的人,你莫疑我’/我原也不怪那挥刀的手/… …我知道你永远起不了波澜,我要你永远给我润着歌喉。/假如最末的希望否认了孤舟,/假如你拒绝了我,我的船坞,/我战着风涛,日暮归来,/谁是我的家,谁的我的归宿?//但是,娘子啊!在你的尊前,/许我的大鼓三弦都不要用;/我们委实没有歌好唱,我/既不是儿女,又不是英雄!'’(《大鼓师》)很显然这诗里面既有诗人对柴米夫妻间质朴情感的认同,又有诗人面对这种平淡的夫妻生活的无奈。对于自己的婚姻,诗人始终在认同与不认同之间痛苦地挣扎。
热情的闻一多从没有放弃过对美好的爱情和婚姻的憧憬与想像,但理智的闻一多却又努力克制自己的情感以避免自己和家人受到困扰。闻一多的情感世界是充满张力的,在冷静中有着热情,在克制中又有着抗争。正如王富仁所说:“正视现实又执着于理想,实际上是把坚实的追求置于坚韧的忍耐之中,现实是铁的不移的事实,必须要忍耐也只能忍耐,不忍耐现实的重压便是自身的毁灭,一切的理想都成泡影,但这忍耐不能是屈服,不能是甘愿如此,而必须是为实现自己的理想而忍耐。这种忍与不忍的对立也是闻一多诗歌张力的来源。”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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