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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变中的口头传统
摘要: 本论文基于对凉山平坝彝族的哭嫁歌传承现状的调查,分析了平坝彝族哭嫁歌的演唱和传承现状,力求从中透视凉山平坝彝族口头传统的变迁,并进一步扩展到对整个平坝彝族文化变迁的思考。以婚礼上的哭嫁歌来看,凉山平坝彝族人对哭嫁歌的演唱和传承正发生着裂变,但是哭嫁歌仍是平坝彝族中保持的口头传统之一,至少它现在仍然以活的形态存在于民众当中。
关键词:哭嫁歌、传承、变迁、口头传统
从民俗学意义而言,口头传统是一个民族世代传承的史诗、歌谣、说唱文学、神话、传说、民间故事等口头文类以及与之相关的表达文化和口头艺术,它不仅是民族文化传统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全人类共同的文化遗产和精神财富。本文中所要调查研究的对象――哭嫁歌即属于民俗学意义上的口头传统。
彝族的哭嫁歌很早就产生了,在婚礼仪式过程中演唱哭嫁歌是一种历史悠久的婚俗传统,在社会的现代化冲击下,其赖以生存的土壤在不断流失,从而导致其基本特性发生了变异,所以研究哭嫁歌对于研究彝族的社会演变、婚俗发展、不同历史阶段的妇女心理历程等具有重要意义,它能够展现一个民族传统社会的婚姻习俗和文化,是历史的真实写照,因此对哭嫁歌传承的调查研究能够从一个方面反映该民族口头传统的变异性及其社会文化的变迁。
一、彝族哭嫁习俗与哭嫁歌
彝族的哭嫁习俗最早源于掠夺婚和抢婚,到了阶级社会又与买卖婚姻等相结合,逐渐形成了哭嫁的习俗,成为婚礼中不可缺少的仪式。在彝族古代社会,女性在家庭、社会中的地位低下,被强抢或者买卖的女子面对武力和强权社会,无法挣脱束缚,无法做到彻底的抗争,只能用“哭嫁”的形式来进行反抗和挣扎,以缓解心中的困苦。
哭嫁歌是在彝族女性当中不断演唱和传承的歌谣,是女儿出嫁前夕,新娘和村里的妇女们聚在一起哭唱的,新娘表达着自己对父母的感恩和依恋之情,父母和邻居妇女们也用千百年来人们代代传唱的腔调和唱词表达自己的情感,歌声如泣如诉,委婉悠长,充满了忧伤,感人至深,让所有在场的人不禁流泪。哭嫁歌的歌词有传统的唱词,也有即兴发挥,但是每一首都有其固定的歌调。由于哭嫁歌依附于一定的人生仪礼,只要有这些标志民俗文化的人生仪礼还存在,哭嫁歌就会一直延续下去,保持着它鲜活的生命力。
二、凉山平坝彝族哭嫁歌传承现状分析
凉山平坝彝族居住在高山和平坝之间的“二半山”或河谷的平坝地区,在高山彝族和汉族之间,他们最早属于高山彝族,但由于地域环境的不断变化和历史的发展,他们的民族文化受到了周围汉文化的影响,使得他们的民居建筑和生活习惯都几乎和汉族趋近,在一些风俗和信仰上也发生了很大的改变,但是从他们的语言、宗教信仰、血缘和姻亲关系、口头传统等方面来看,他们仍然保留了其内在的传统,具有相对独立的民族心理性格。
为了能够对凉山境内平坝彝族村落中的哭嫁歌传承与变异状况进行研究,笔者曾深入到三个典型的平坝彝族村落,通过访谈、参加婚礼等方式对哭嫁歌的传唱语境、传唱人、传唱内容等进行调查研究。其中调查搜集到的哭嫁歌文本有曲比阿依、阿洪呷呷、依姿伍芝、吉克果果等人演唱的哭嫁歌《阿嫫尼惹》《觉拉玛》《阿齐吉克坡》《依米阿芝》《亚勒黑》《阿嫫妞妞》等口头演唱版本十余首。
(1)哭嫁歌传承的文化语境
根据居住于凉山平坝彝族村落里的老人们讲述,在上世纪80年代,姑娘结婚之前,要提前三天用青松在新娘家大门口搭建一个小棚,铺上稻草、凉席,新娘出嫁前就住在这个小棚里,棚边会生一堆火,邻居妇女和姑娘们每天都会来和新娘作伴,而且在火堆旁唱哭嫁歌,唱三天三夜。在新娘动身去新郎家之前几个小时,新娘才换上传统的斜襟长衣(黑色的或者深蓝色的,一般穿五至七件)、素色百褶裙、绣花布鞋,由专人梳好头,戴上耳线,披上披毡,并在新娘的额头系一根红布绳,戴上圆头帕,盖上盖头,再和父母、兄弟、姐妹等亲人一一哭别,才由表哥背着起身去新郎家。在起身前新娘和妇女们都会演唱不同的哭嫁歌,新娘表达着自己对父母的感恩和依恋之情,父母和邻居妇女们也用千百年来人们代代传唱的腔调和唱词表达自己的情感,歌声如泣如诉,委婉悠长,充满了忧伤,感人至深。
而现在演唱哭嫁歌的语境和以前相比变化了很多,一方面是仪式的简化,另一方面是形式上的改变。首先,减少了在结婚的前三天晚上就到大门外面露宿的过程了,大家都是新娘出嫁前夕坐在屋子里的火盆边演唱哭嫁歌,到了第二天早上要出发去新郎家的前几个小时,新娘才到大门外的火堆旁去坐;而且有的新娘提前就到美发店去盘了新娘头,梳头时只是象征性地梳一下,也不再戴头帕;有的新娘还要穿传统的斜襟绸衣,但也象征地穿一件或者三件,素色百褶裙改成了彩色的,绣花布鞋改成了皮鞋;有的新娘穿的衣服是汉族式的红色呢子套裙,盘新娘头,只是在头上系了一根红布绳,穿一件披毡,梳头和出门时,也要唱哭嫁歌,但主要是新娘的母亲唱,其他的妇女们只是唱几句,不再长段地演唱了。
(2)哭嫁歌传承人现状分析
哭嫁歌的演唱者可以是新娘的伙伴、母亲、邻居妇女等。其实哭嫁歌最开始是由新娘主唱的,但是现在的年轻人已经不会演唱了,对于80后的年轻人来说,能听懂一部分已经不错了。所以在演唱哭嫁歌时,大多只有新娘的母亲和村里的妇女们在哭唱,新娘在旁边偶尔听一下。妇女当中,会唱哭嫁歌的跟着唱,不会的在旁边听,偶尔也还有一两个小孩子饶有兴趣地听一下,但是小孩子们应该只是在感受这样的一种新奇的氛围,对于他们来讲,要理解这些婚嫁歌的内容太难了。
在笔者曾田野调查过的舒诺村,有几位演唱者还能演唱相对完整的哭嫁歌,而在其他平坝彝族村寨调查采访时,笔者没有发现其他更多版本的哭嫁歌的内容和演唱形式。现在,有的村子里只有一两个年轻人在学习口头传统,而且也掌握得很少,有女子出嫁时唱哭嫁歌的也最多只会唱三四句而已。目前,舒诺村哭嫁歌演唱者的年龄都在五十岁上下,年轻的妇女们基本不会唱了。由此可见,凉山平坝彝族的哭嫁歌传统面临着渐渐失传的状况,尤其是像《阿齐吉克坡》这样的哭嫁歌可能很难再继续传承下去了。据前辈们讲述,过去也有更多的哭嫁歌,但是现在凉山平坝彝族目前还在传唱的就只有十余首了,可能在这一代口头传统演唱者之后,也就是再过三十年,我们再想听到这样的哭嫁歌已经是难上加难了。
(3)哭嫁歌演唱内容的传承现状
哭嫁歌的传唱以母语为载体,以文化为传承基础,仍以活的形态存在于平坝彝族民间。通过分析和比较田野所得的哭嫁歌及其传承的状态,笔者发现在口头传统的传承过程中,平坝彝族保留了哭嫁歌的基本内容,他们在婚礼中唱哭嫁歌的形式和意义与其他地区相同。但是由于文化的变迁、个体的差异以及每次演唱场景等的不同,演唱者在继承、表演和传授哭嫁歌时难免会使哭嫁歌发生变异。比如在内容的继承和传授时带有选择性,在表演时又根据场景的不同加入自己的即兴创作等,即使是唱者本人,当问到同一人相同的歌时,她也不可能说出完全一样的歌词,或者在不同的场合演唱时的歌词不完全一样,因此,哭嫁歌会出现无数的不同版本,导致了哭嫁歌传承的变异性和多样性。在分析相同内容、不同版本的哭嫁歌时笔者发现,在哭嫁歌传承过程中有以下现象:
1、同一首哭嫁歌由不同的人演唱时内容不同
《色齐洼布谷》在不同的传唱者看来有所不同,主要是内容上有一定的差别。如:曲比阿依认为应该在曲比果果演唱版本的最后加上《阿嫫尼惹》里的一段内容;而曲比阿依口述的情节中,在描述人们纷纷起来为嫁女儿做准备时写得很简洁;曲比果果的演唱版本里面还多了一些送别场面的细致描写等等。
2、同一首哭嫁歌同一个人演唱的内容与其口述内容存在差异
如对《亚勒黑》的演唱文本和同一人的口述文本进行比较,会发现有所不同。尽管是同一个人在演唱同一内容,但是由于演唱场景的不同,可能因为紧张、劳累或者是状态不好等原因,演唱者不能将口述文本中的内容完全准确地演唱出来,演唱时会加上一下即兴的内容。
3、在听一唱一和的哭嫁歌演唱时,有时会出现和者跟不上领唱者的情况
和者一般对哭嫁歌的演唱掌握得不够好,有时不懂领唱者演唱的意思,或者因为一时没有拿准停顿处,就会出现跟不上的情况。
由此可见,哭嫁歌的每一次演唱都可能产生不同的口头文本,因为它是在口头表演中传承的。从舒诺村传唱的哭嫁歌来看,同一首歌谣的腔调基本都是固定的,她们演唱时尽量在按照自己认为正确的方式唱着,但是即使是这样,也会由于各种原因产生不同版本的哭嫁歌,其在传承时存在不稳定性。
三、哭嫁歌的传承与裂变
目前,凉山平坝彝族不仅仍用母语进行日常交流,从婚丧仪礼中的各种习俗(包括丧歌和哭嫁歌)也可以得见,他们的生活里还包含了彝族传统文化的许多元素,而且老一辈的平坝彝族人在一定程度上仍很重视这些传统。他们仍在传承着哭嫁歌这一口头传统,而且部分哭嫁歌不仅有完整的故事情节,还保持了传统的内容和形式,如《依米阿芝》《阿嫫尼惹》《嫫依莫拉》这三首。
但是,随着外来文化的侵入,凉山平坝彝族的哭嫁歌传承发生着裂变。在人类社会的发展和演变过程中,人们积淀了对本民族的群体记忆,但是种种原因又造成了社会文化的不断变化,因此,任何一个文化形态都具有其传承和变异性。目前凉山平坝彝族的哭嫁歌中有一部分口头传统在逐渐发生变异,如《阿嫫尼惹》、《亚勒黑》和《色齐洼布谷》,这些哭嫁歌里面的部分内容已经不完整,但是相对来说传唱人还能知道其中的大意,能继续传承部分内容。还有一部分口头传统面临着无法继续传承的情况,如《阿齐吉克坡》,人们对传统哭嫁歌的形式和语句的理解已经很模糊了,很难继续传唱,其意义就连传唱的人也不是很能理解了,只是继承了其演唱方式。
随着社会开放、经济进步,平坝彝族青年妇女中间有很多在外工作,和外面的世界接触得越来越多,她们更多地受到汉族强势文化的冲击,不得不转向了对汉族文化的吸收,所以,能够将哭嫁歌这一口头传统继续传承的已经很少了,只有在婚丧仪式当中还可以听到中老年妇女们的演唱。婚姻习俗的变迁和选择总是无法摆脱社会力量和自然力量的支配,而且婚姻习俗的变迁和选择也无时不在影响着人们文化观念的变迁和选择。当我们在探讨凉山平坝彝族源远流长的婚姻习俗的演变时,会发现他们具有开放性的文化心态,但不断吸收着外来的文化元素的同时,他们也在坚守着自己的传统文化。
参考文献:
[1] 陶立潘:《民俗学概论》,中央民族学院出版社,1978年版。
[2] 许钰:《口承故事论》,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
[3] 赵嘉文、马戎:《民族发展与社会变迁》,民族出版社,2001年版。
[4] 吴予敏:《无形的网络――从传播学的角度看中国的传统文化》,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88年版。
[5] 摩瑟磁火:《迁徙与发展》,《凉山民族研究》,2002年年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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