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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胧诗语言偏离研究
摘要:朦胧诗具有新奇独特的语言特质,朦胧诗中存在着大量的语言偏离现象。本文从朦胧诗语言偏离的语音偏离、语法偏离、逻辑偏离、语义偏离和篇章结构偏离5个层面分析朦胧诗的语言偏离特征,探究诗歌语言偏离的实现方式和朦胧诗语言的特质。
关键词:朦胧诗 修辞 语言偏离
一、引言
诗歌是一种独特的话语体系,诗人常常通过偏离常规的语言形式,依靠超常的组合形式、荒诞的语义信息、特殊的审美体验传达语用含义,实现对语言形式的重构。在诗歌中,“语言系统经常被开发,被实验,被偏离于其他日常语言使用形式,其结果是创造出语言形式和语义上的有意义的新模式”[1](P285),从而打破标准语言的规律,使言语表达形成奇异特质,给读者以新鲜独特的心理刺激,丰富诗句所要传达的语义信息。“拉开文本表层结构和深层机构的审美距离,扩大了审美体验的心理空间”[2],继而唤起读者丰富的联想与想象,创造出不同凡响的审美意蕴。朦胧诗中存在着大量的语言偏离现象,但却少有人作系统的研究。本文以朦胧诗为例,探究朦胧诗语言的语言偏离现象,补充相关研究的不足。
二、语言偏离研究概况
“零度和偏离”是法国新修辞学派和比利时列日学派修辞学中的重要概念,是现代修辞学中研究的重点。柯亨在《诗歌语言结构》(1996)中提出了修辞学意义上的零度观,并指出风格上最大的偏离产生于诗歌语言。保尔・李各尔系统论述了修辞层面上的零度现象,对偏离以及偏离的缩减进行探讨。吉罗认为,风格来自于对语言规范的偏离,规范和偏离可凭借使用频率作为依据,使用频率高的常用方式可称为规范,使用频率低的方式就是对规范的偏离,这种偏离同样可以表现在语言结构的各个平面上。列日学派认为,零度与偏离是相互对立的,前者的含义是正常和规范状态,后者是对这种状态的违反。但这种违反是有限制的,只是在局部的、非系统性的范围内。
我国语言学界对“零度与偏离”理论的相关论题最早出现在陈望道的《修辞学发凡》中。1932年,陈望道《修辞学发凡》中的消极修辞部分指出:“消极修辞就只是零度对零度以下的努力。”[3](P70)王希杰(1996)将“偏离”作为修辞学、语言学的重要概念提出,系统阐述了零度与偏离的辩证关系。他指出,“如果把规范的形式称之为‘零度形式’(0),那么对零度超越、突破、违背和反动的结果,便是‘偏离形式’(P)。”同时,王希杰提出偏离具有“正偏离”和“负偏离”两种效果,“积极的、正面值的偏离,叫作‘正偏离’;消极的、负面值的偏离,叫作‘负偏离’”[4](P199)。时秀娟(2002)依次界定了语音、语义、词语、语法、语体、逻辑等层面中语言偏离的范围,阐释了分布于不同层面的正偏离现象的生成方式和语言价值,并将偏离度与语境、辞格进行对比探究。王德福在《语符学语言模型研究》(2009)中提出偏离是用具有区别性及偶然性的变化去代替不具有区别性的变化,偏离可发生在说写者编码阶段,也可发生在听读者解码阶段。
三、朦胧诗语言偏离的表现形式
语言偏离可以设置在语言单位内部、语言单位之间乃至篇章结构中的任何一部分。朦胧诗的语言偏离主要通过打破语音、语法、语义、篇章结构、逻辑层面的常规组合和正常搭配规律,变更语体色彩和正常逻辑关系等方式来实现。在朦胧诗中存在正、负偏离,正偏离是修辞学要着力研究的,也是本文讨论的主要对象。
(一)语音偏离
王希杰认为语音偏离是一种不可避免的语言偏离现象。“在语音方面,读错别字,发音失误,都是对语音规范即语音零度形式的一种偏离。”[4](P192)语言是音义结合的符号系统,特定的声音代表特定的意义,具体使用时在节奏和韵律上都有一定的要求,具体表现为声调、轻重音、长短音等,这些构成了语音使用的惯用规则。符合语音规则的,即发音正确、符合节奏和韵律的要求等,就是语音零度;相反,对语音规则的违反就是语音偏离。本文所探究的朦胧诗中的语音偏离是一种语言艺术化的偏离,能够产生奇妙的语音形式,提高诗歌语言表达效果,增强语言的表现力和审美功能。如:
(1)告诉你吧,世界,/我――不――相――信!/如果你脚下有一千名挑战者,/那就把我算作第一千零一名。
(北岛《回答》)
言语交际中的话语由一连串语音片段组合而成,这些语音片段具有一定的韵律特征,直接影响语义的表达。语言停顿是基于语法规范、情感体验、逻辑顺序而设置的,当语速和停顿协调运作时,才能准确地传达语义信息。但有时由于情感复杂和思想内容的要求,正常情况不该停顿时却停顿,或一般情形该停顿时却不能停顿,出现停顿过多或停顿过少的情形,形成语音偏离。例(1)中,诗人故意把语调拉长来“回答”,通过停顿,诗人的感情表现得淋漓尽致,既表现出受蒙骗的一代青年的怀疑与觉醒,又体现了诗人孤独的英雄主义气质,表达了诗人对人的价值与尊严的捍卫和坚定的人生信念。
(二)语法偏离
语法是词、短语、句子的运用规则,是语言的组织规律。结构主义语言学认为,语言单位既具有外在的横向组合关系,也具有内在的纵向聚合关系。句子成分的组合有比较固定的选择限制条件,主语、谓语、宾语、定语、状语、补语在句中的位置是相对固定的,有一定的规律,每个词都有自己的语义场和语法场,不能随意组合。如果词语搭配违背了这一选择限制条件,就会出现搭配上的语法偏离,比如主谓倒置、宾语前置、定语后置等。但在朦胧诗中,为了追求语言的新颖独特,诗人常常会有意违背语法规则,巧妙地改变词语的习惯组合方式,把名词、动词、形容词活用,形成主谓、动宾、定中、状中、中补超常搭配等等,使它们具有临时的语法义,生成一些突破语法零度的语言现象,产生陌生化效果。如:
(2)已沉入海底/既然/与彼岸尚远/隔一海苍天/那么,便把一生交给海吧/交给前方没有标出的航线!
(徐敬亚《追寻》)
例(2)中的“海”在现代汉语话中一般用作名词,义为“大海”。此处借用为量词,通过借用,把名词具有的形态意义赋予了中心语名词“苍天”,使“苍天”有了海的形态,增加了语言形态表象性和直观感受性,也表明了诗人愿把一生交与大海,哪怕前方没有标出航线的奋勇拼搏的人生态度。
(3)让乌云像狗一样忠实/像狗一样紧紧跟着/擦掉一切阳光下的谎言。
(北岛《走向冬天》)
从常规意义上看,例(3)中,“擦掉谎言”的动词型偏离组合,是极不符合语法要求的。“擦掉”是一个动作状态,和“谎言”不属于同一个语法场,按照人们对谎言的一般理解,它不可能具有这样的动作状态。诗人通过偏离组合,对语法层面进行偏离操作,把擦掉的动态意义传递给不具有动态意义的谎言,使谎言通过情感或意义延伸上产生了动感,增强了诗歌语言的动态表象性特征,唤起了读者的联想。
(三)逻辑偏离
逻辑与语言密切相关,语言是逻辑思维内容的外在表现形式。混乱或错误的思维内容用语言表达出来就是语言错误。错误的语言不能正确地表达思想、进行正常的交际。符合逻辑规律的语言表达是逻辑零度偏离,违反了逻辑规律的语言表达,就会造成逻辑偏离。朦胧诗人为使诗歌语言独特别致,具有更强的表现力和感染力,经常运用矛盾表达法,形成逻辑偏离。
(4)在这里/我嘹望,我思索,我回忆/无数星星象另一个世界闪烁的眼睛/垂向我――幽暗而清晰/微微荡荡的声音:熟悉的、陌生的/从未来,从过去,从夜晚的风/朝我走近,飘落/在宁静温柔的大地
(杨炼《夜曲》)
诗句“垂向我――幽暗而清晰”和“微微荡荡的声音:熟悉的、陌生的”中的“幽暗”和“清晰”,“熟悉”和“陌生”分别作为“星星”和“声音”的修饰语,犯了自相矛盾的逻辑错误。但是,只要联系作者在作品中为读者所创设的语境,就不难理解作者这样表达的深刻含意,感受诗歌所描绘的相互交错、相互冲撞的画面和叠加的、重合的诗意空间。
(5)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看吧,在那镀金的天空中,飘满了死者弯曲的倒影。(北岛《回答》)
例(5)中的“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不符合常规逻辑,卑鄙者由于卑鄙地出卖良知而畅通无阻,而高尚者由于坚守高尚的节操而惨遭不幸,这是违背道德和人性的现象,不符合常规逻辑。但是,结合语境,这一矛盾表达方式却惊醒了我们,仅仅是对卑鄙者投以鄙视的目光或对高尚者进行热情的礼赞,是无力扭转历史的荒谬的,只有勇于面对这一时代的荒谬与错位,全力进行抗争,历史真实才能得以恢复。
(四)语义偏离
语义偏离是指词语的概念义或理性义出现与零度相违背的现象,即词语在搭配组合过程中,前后搭配项出现了语义逻辑上的相斥,能指与所指不一致,违背语义的选择限制条件。
朦胧诗诗歌语言的语义偏离作为一种重要的语体成分,通过变更词和词组在语言体系中的常规含义和色彩, 调动语言符号的组合、聚合关系,改变两个意义系统之间的关联,导致语言世界同现实的物理世界不一致,进而打破词语、词组义项的原有组合结构,使语词的含义和色彩发生变更,削减了诗歌语言的抽象性、普遍性,语义脱离静态,发生动态变化,产生新的语义。如:
(6)四月的黄昏里/流曳着一组组绿色的旋律/在峡谷低回/在天空游移
(舒婷《四月的黄昏》)
例(6)中,“绿色的旋律”是偏离的定中搭配,从语义规范角度而论,“绿色”一词的语义零度表示事物的颜色,通常跟能被视觉感觉到的名词组合。“旋律”指若干乐音经过艺术构思而形成的有组织、节奏的序列,常规使用时它的零度搭配形式可能是“动感的旋律”“活泼的旋律”等。根据客观常识,旋律不能被任何物体染色,而这里将“绿色”与“旋律”组合,将表示具体颜色的词用来修饰抽象的旋律,偏离了语义组合的零度规则,使语义显得荒诞。但结合语境可以发现,这一搭配使“绿色”的情感意义具有了更显著的特征,触发了“生机、活泼、充满活力”等相关概念。通过这些概念节点,这些意义传达给了“旋律”,建立起了这个组合中两个词语的语义联系,将整个结构的语义激活。“绿色”也被赋予了旋律的形象,使情感更丰富。
(7)冬天的废墟,/缅怀着逝去的光芒。
(北岛《陌生的海滩》)
例(7)中,“冬天的废墟”与“缅怀光芒”之间形成了偏离常规的主谓搭配。比较前后搭配两项的义素特征,可以看出两者语义相互抵触,偏离了词语搭配时要求词义和谐统一的内在要求。从语义层面考察,“缅怀”是一个具体的动作,能够发出这种施事动作的只能是人,“缅怀”的对象只能是亡友或先烈等人,光芒无形更无质量,用动词“缅怀”描写光芒,不符合逻辑。但从辞格范畴进行考察,诗人运用拟人辞格,将无生命特征的冬天的废墟赋予人的动作“缅怀”,传达出了常规词语不能表述的隐含信息,促进了词语临时含义的生成,使废墟具有了人的语义特征,并给“光芒”赋予了缅怀的对象应有的特征。“光芒”具有了动态特征,变得具体可感,实现了深层语义相容,扩大了诗歌语言潜力和语义张力,从而带动读者产生复杂的心理转换,使读者根据客观事物之间的内在联系,进行相似联想,并促使语言具象化、形象化,从而获得折射性的具象美学信息,引导读者透过这个表层发现并感知诗人的主观情绪与内心体验。
(五)篇章结构偏离
朦胧诗不局限于固定的格式,而是追求自由的精神,以自由体为主要创作形式,有着尝试多种诗体的自由文体意识,因此,在诗歌中经常出现篇章结构偏离。“这种超文本、偏离与诗歌的内容织就了和谐统一、相辅相成的语用效果,在视觉上给读者直观的启迪和暗示。”[5]如:
(8)也许泪水流尽
土地更加肥沃
也许我们歌唱太阳
也被太阳歌唱着
也许肩上越是沉重 信念越是巍峨
也许为一切苦难疾呼
对个人的不幸只好沉默
(舒婷《也许》)
这是一首抒写时代呼唤的诗。全诗以“也许”开头,构成非肯定的句式,展示了选择的多样性与结果的不确定性。这一节其实是四个长句拆分而成为八行,偶数句皆空两格排列,形成楼梯形状。舒婷通过采用“楼梯诗体”,为诗歌的内容和所要表达的内涵的转折、对比提供了形式,形成了诗歌的篇章结构偏离。通过对比转折,第三个长句暗示人生信念的坚定,第四句体现出了忧患意识,体现了诗人强烈的使命感和责任感。
四、朦胧诗语言偏离整体特征
上述针对朦胧诗语言偏离具体表现形式的阐释,表明朦胧诗语言很大程度地突破了语言各个层面的规范,并呈现出三方面的整体特征:一是背离语用原则,朦胧诗语言中经常出现语义重复或语义空白,导致信息传递冗余或缺失,对于语用原则中的质或量的准则等都产生一定的背离;二是语义内容陌生化,在朦胧诗中,诗人常常将两个没有关联的语言单位结合,使语义搭配不协调,产生语义荒诞效果,形成语言陌生化;三是重组语言形式,朦胧诗人将语言形式重新组合,突破语言符号常规的组合、聚合关系,对语言的常规形式进行解构、重组,在表述时以陌生的语言形式呈现在接受者面前,打破了读者惯有的思维体验。
五、结语
本文例释了朦胧诗中不同层面上的语言偏离现象,正是这些偏离手段的恰当使用造就了朦胧诗独特的话语体系,使诗歌语言冲破了语音、语法、语义、逻辑、篇章结构的常规,把言语接受者的注意力吸引到语言层面上,造成视觉、听觉和心理上的冲击和震撼。这些独特话语在与诗境结合的基础上烘托了诗歌的主题思想,渲染了气氛, 体现了朦胧诗语言的含蓄性、模糊性和多义性,增加了诗歌语言的审美难度,加深了读者对朦胧诗语言偏离现象的理解,促进读者品味朦胧诗的韵味和感知诗人的主观情绪与内心体验。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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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陈望道.修辞学发凡[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97.
[4]王希杰.修辞学通论[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199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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