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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较文学变异研究论文
一集体想象物如何实证
比较文学法国学派在形象学研究上是求“同”的,其基本方法是实证,本文认为形象学是“异”的研究,异国形象是想象,是集体想象物,image就是somethingimagined,所以形象学研究就是辩“异”。具体问题有三个:一是描述形象之“异”的具体表现。文学作品中的他国人物形象,相对于“原型”有什么不同的特点。二是考察“异”是如何发生的。形象的生成、传递、接受是一个多重变异的过程,作家是如何塑造的,读者是如何解读、还原的。三是思考“异”何以会发生,集体是如何想象的,深层的文化原因何在。早期的形象学研究即已包含了变异的因子,正如后来巴柔所说:“比较文学意义上的形象,并非现实的复制品(或相似物),它是按照注视者文化中的接受程序而重组、重写的,这些模式和程式均先存于形象。”②这里的“重组”、“重写”意味着这种形象是一种变异的形象,这是从实证研究求“真”的现象考证向理性主义求“异”的本质探求作出的可贵努力。形象是对文化现实的描述,是情感与思想的混合物,一切形象都是个人或集体通过言说、书写而制作、描述出来的,但这种描述并不遵循真实的原则,即并不会或不能忠实地描绘现实中客观存在的那个“他者”。作家对文学形象的创造与读者的接受,不可避免会产生二度变异,所以运用实证的方法很难对形象学进行研究。形象学研究的实质就是变异,法国学派在最早的比较文学学科理论中就已提到文学作品中的“他国形象”问题,证明他们早已涉足非实证性变异学领域的研究,只是自己还未察觉,因而也没能从学科理论的高度加以总结。正如八大山人画笔下怒目圆睁的鸟是对自然鸟的变异,“有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是观众对艺术形象接受、还原的变异,他国人物形象的创造与接受,正是这样一个多重变异的过程,其学理性亦可以从保尔利科等人的想象理论中找到理论根据。保尔利科将休谟那种把想象物归诸感知的理论命名为“再现式想象”,将萨特那种认为想象物“基本上根据缺席和不在场来构思”的理论命名为“创造性想象”。③巴柔认为:“他者形象是在文学化,同时也是社会化的过程中得到的对异国认识的总和。”④所以形象学所关注的是文学和文化互动中生成的形象,要全面、深入地理解和阐释他者形象,就必须将其置于扩展了的社会、历史、文化等领域去考察,扩大的“新的视域要求研究者不仅考虑到文学文本,其生产及传播条件,而且要考虑到人们写作、思想、生活所使用的一切文化材料”⑤。
新批评的那种将文本作为完全独立的对象进行研究的文本分析法则因此而受到质疑,因为这种形象不仅是作家个人呕心沥血的产物,而且是一种文化对另一种文化的阐释和想象,它要求研究者的重心不再局限于文本、修辞、话语,而要将他者形象纳入到总体分析的框架之中,既考察文学文本中他者形象生产、传播、接受的条件,又将这种文学形象与同时代的报刊、影视及其他媒介的描述进行比较,这种比较会使更多的材料和证据加入到接受的文学研究视野中来,从而使文学研究与历史学、社会学、心理学、民俗学、人类学等领域交汇,通过跨学科的研究将其联系起来。通过对这种联系的探究,研究者可以发现作家与集体想象物之间种种密切而又复杂的关系。考察他者形象与他者现实之间的关系,重点应在于注视者,在于注视者一方的文化模式,因为变异是肯定的,当下我们应该关注的是作家这一创造主体,是如何接收、注视、创作、塑造异国异族形象的,作家的潜意识中集体是如何想象他国想象的,如近代“西方人的话语表现了西方对东方文化的漠视,贬低和拒斥,欧洲中心主义通过把欧洲以外的世界再现为愚昧、落后、懒惰,成为东方的同义词,因而需要欧洲的介入而界定为落后的从而服务于殖民主义事业”⑥。其次是关注自我形象与他者形象之间的互动关系。所以,形象学讨论的重点自然不是异国形象描写的真实抑或失实,而是考辨作家何以塑造出那样的形象,追溯异域形象作为一种知识与想象体系在当时的语境下是如何生成的。异国形象与现实中的异国之间,他者形象的真实程度并不能决定这一形象的审美价值。考察他者形象与他者现实之间关系的重点在于对注视者一方文化模式的产生、发展、传播与影响的探寻。席勒创作的《杜兰朵》中,“杜兰朵对于自由、压迫、自我价值等观念的认识,就那个时代的中国而言,不仅作为一个女人的意见,即使作为一个男人的意见也是不可思议的”。因而,“作为理解《杜兰朵》的历史背景的应是欧洲思想史,而不是历史上的中国。”⑦
二形象传递中的变异机制
法国学者梵第根认为:“比较文学的对象是本质地研究各国文学作品的相互关系。”⑧他认为比较文学的特质就是要把尽可能多的、来源不同的事实归纳在一起,使“比较”二字摆脱美学的含义,获得一个科学的含义。法国学派的主要理论家马法基亚称:“比较文学并非比较。比较文学实际只是一种被误称了的科学方法,正确的定义应该是:国际文学关系史。”⑨卡雷也指出比较文学是实证性的关系研究:“比较文学是文学史的一个分支,它研究拜伦与普希金、歌德与卡莱尔、瓦尔特司各特与维尼之间,在属于一种以上文学背景的不同作品、不同构思以及不同作家的生平之间所曾存在过的跨国度的精神交往与实际联系。”⑩从形象学的各要素分析,它主要是指一部作品、一种文学中表现出的他国形象。“他国形象是一种社会集体想象物。”瑏瑡炄欢,文学形象的传递是非常复杂的,宏观来看至少有两个方面的变异(literaryvariation),一是作家创作时与原型的变异;二是读者接受、还原时与文本形象的变异。就文本而言,又有语言层面的变异,很重要的一个方面是翻译过程中的变异,在1930年代,为了便于国人接受,“milkyway”被译为“银河”,而不是“牛奶路”、“神奶路”,就是明证。也有文学层面的变异,不同的作家写作同一题材的作品,主题、手法各异。具体而言,形象的变异现象发生在四个层面。一是文字层面的变异,属于翻译学或译介学研究的范畴,在进行研究时将文学的变异现象作为首要的研究对象,把注意力从语词翻译研究转向语词的变异本身。我国翻译界曾有这样一个特例,不懂外文的林纾竟然成为一代翻译大家,康有为在《琴南先生写万木草堂图题诗见赠赋谢》中赞其“译才并世数严林”,钱钟书也著文《林译小说研究》探讨林纾的翻译问题。从翻译技术层面看,林译小说许多都走了样,甚至可以说很多地方是选译、节译,或者随意删改,更有甚者,写人写景的许多地方都有想象的成分。我们应该怎样看待这个现象?这就是文学变异的问题,为了照顾中国读者阅读小说的习惯,译者不得已而为之,将外国人的名字归化,去掉大量的景物描写、心理描写部分,以突出故事情节,将外国的现代语言换成简明、雅洁的中国文言。
文艺理论家敏泽先生认为,美国的意象派诗人庞德的意象诗是从中国学过去的:“当时的西方意象派诗人们掀起了学习和翻译中国古典诗歌的热潮,他们在研究和翻译汉诗的过程中对中国古典诗歌意象的丰富性、含蓄性、生动性、鲜明的形象性和动态美赞叹不已,而他们对中国古典诗歌意象的研究和翻译也在客观上促进了西方意象主义的发展。”瑏瑢炚砸愫庀壬在《远游的诗神》中也提到了意象诗的源流问题,认为“庞德是新诗运动中的大诗人,他是先接触日本徘句,然后转向中国诗的。观察这个变化过程,对于考察中国古典诗歌对美国新诗运动的影响是很有意义的”瑏瑣灐E拥麓雍鹤种惺艿狡舴ⅲ认为一个汉字就是一个意象,如东方的“東”由一个“日”和一个“木”组成,以太阳挂在树梢上指称方位,这种由象形到抽象再还原为情景的语意现象,其深处有一个形象的文字层面和文学层面的变异问题。二是文学作品中他国形象的变异,这就是我们常说的比较文学形象学,从形象产生到还原有一个变异的过程,我们应从文化或文学的深层次人手,分析其规律。比如我们考察中国近现代文学作品中的“洋人”形象时会发现,其形象在不同时期有不同的流变,(一)近代文学作品中的洋人形象特点是“奇”、“怪”,深层理由是长期闭关锁国造成了国人无知、恐惧的心理,表现为对洋人形象丑化、妖魔化。(二)现代文学作品中洋人形象的演变情况是,大陆作品中的人物形象相对于“原型”大多“变”、“异”,深层的文化原因是“师夷长技”的学生心态,手法大多是将之美化、乌托邦化;港、台作品中的“洋人”形象相对“本”、“真”,因为作家身处殖民主义环境,可以近距离地观察、书写。三是相同的文学主题和文类在不同的语境下发生变异的问题。中西小说写作目的不同,所以叙事模式亦不同,西方小说治目宜阅读,中国小说治耳宜讲说;西方小说常鸿篇巨制,动辄万字,而中国古典小说多为章回体,更像连续剧。四是文化语境不同造成的接受方面的变异。由于文化模式的不同造成文学现象在跨越文化集团时,形成一种独特的文化过滤背景下的误读现象,比如《格列佛游记》是饱寓讽刺和批判的文学杰作,英国著名作家乔治奥威尔读了不下六次,他说:“如果要我开一份书目,列出哪怕其他书都被毁坏时也要保留的六本书,我一定会把《格列佛游记》列入其中。”可是谁会想到该书在世界各国的流传中却成了受妇孺喜爱的、单纯的少儿读物。唐朝僧人寒山的诗在中国实在没有多少人知道,可是在1950年代的美国,他确是反主流文化青年们的偶像。而三仙姑的形象在性格外向、好表现的美国人看来可不像在中国这么负面。
三形象研究要走中国化之路
我国的形象学研究要走学科本土化之路,需要克服学术上的殖民心态。形象学是法国人所创,然而其中的文化沙文主义、殖民主义、帝国主义倾向和过分强调考据而忽视美学思考的弊病显然是存在的,中国学者应勇于推陈出新,不能老跟在西方学者后面学步,比起西方的“中国人形象”研究,如果研究中国近现代文学作品中的西方人“洋人”形象,很显然,我们具有文献方面的优势,事实上其结论也应该是更有理据的。多年来,比较文学研究已经打通了比较文化的学术通道,架起了文化交流的桥梁,开展了以对话、沟通,尊重、理解、共建人类多元文化为宗旨的各种学术活动。1990年代以来中国学者的理论著作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即能从时代的全球化和文化转型的新角度,在融合多元文化视野的基础上创建比较文学学科的新未来,也反映了中国学者对于比较文学学科建设第三阶段的地位、作用和走向的看法。中国学者摆脱比较文学的传统观念,冲破比较文学“欧洲中心论”的藩篱,不断更新比较文学的观念、方法,以新观念、新眼光,通过跨学科、跨文化、跨民族、跨语言的文学研究,开展与世界各国、各民族多元文化的对话,促进互识、互补,实现不同文化之间的沟通和理解,以期改进人类文化生态和人文环境,共建全球的多元文学和文化。形象学研究所涉及的内容复杂多样,学科的发展与深化呼唤理论的思维,比如学科的本土化问题。
面对新世纪的形象学研究,中国学者要有为世界文学研究作出自己的贡献、力争学术独立的勇气。有理由相信,我们一定可以挖掘到中国古今文论中有关形象学研究的理论资料。同时,我们的优势在于中国近现代文学史料的丰富,应该扬长避短,着眼于国内的文献,不能跟在别人后面亦步亦趋,搞外国文学中的中国人形象研究。二是研究视野的问题,我们的研究应该更开阔一些,形象研究至少有五个方面的内容值得探讨:(一)外国文学作品中的外国人形象,如莎士比亚戏剧中的犹太人形象、《简爱》中的南美人形象,欧美人长于此项;(二)外国文学中的中国人形象,如赛珍珠作品中的中国农民形象,这方面的工作汉学家做得比较多;(三)中国文学作品中的外国人形象,这方面的研究应该是我们的主战场,如留学生散文中的导师形象,客观地说,外国人做这方面的研究,但无论在史料占有,抑或是文本解读上,都不可能赶得上我们;(四)华人自塑形象,如老舍《二马》中的马氏父子、曹桂林《北京人在纽约》中的王启明等人,张艺谋电影中的近代国人形象等;(五)外国人的自塑形象,如美国人写的《丑陋的美国人》,日本人写的《丑陋的日本人》等。三是学科发展的综合性问题,形象学涉及的领域众多,其研究必然是多指向、多维度和多领域的,与其他学科和领域有着剪不断的关系。形象学研究可以根据学科的需要与心理学、历史学、文化地理学、民族学、民俗学、人类学、社会学等结合,拓宽新的形象研究领域,展现新的生命力。形象学研究尚有一些关乎学科发展的问题,如仍然局限于影响研究。
本文认为,学科建设目前有“三个转向”和“一个注意”的工作要做。(一)转向对“主体”的研究。理解异族与认识自我是密不可分的,一国作家塑造的异国形象,是将异国作为一个他者来看待的,这个他者是认识自我、反观自我的一面镜子,研究他者是有意义的,而审视自我、发现自我、建构自我更有意义。(二)转向总体分析。文学作品所包含、传播的文学形象与历史、社会、文化语境有着密切的关系,形象研究不能够将文本阅读简单化,不能局限于文本研究文学形象。形象研究必须考察一个民族对异国看法的总和,即由感知、阅读,加上想象而得到的有关异国的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等各个层面的看法的总和。形象是情感和思想的混合物。比如要想更深刻地理解俄罗斯文学,首先就一定要了解、熟悉并领会他们的文化和信仰,研究具体的作家、作品更是如此,否则,我们的视野将会很狭窄,论断亦将不免偏狭。(三)转向对“异”的研究。形象从作家的塑造到读者的接受,有一个变异过程,以前的研究求同较多,考证作品在多大程度上反映社会,而对“变”和“异”的研究重视不够。(四)当然,辩证地看,形象学研究仍然要坚持以文本为主,注意避免泛文化的空对空的研究倾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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