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作品中模糊语言的精确美论文
摘 要:文学作品中的模糊语言较之精确语言更具表现力,它能在朦胧之中更形象传神地写人绘景,在含蓄之余更真实贴切地表情达意,促使作品显现一种源自模糊的精确美。
关键词:模糊语言;模糊性;精确美
精确与模糊作为一对矛盾的两个方面,存在着相互矛盾,相互依赖,相互制约又相互作用的对立统一关系。一方面,没有精确做参照就无所谓模糊,另一方面,在一定情况下,精确和模糊可以相互转化。[1]以模糊求精确,这虽然是一个哲学命题,但它却在文学艺术领域得到许多大师的青睐,如在“似与不似之间”求似的齐白石,在“真与不真之间”求真的歌德,等等。而诗歌中的朦胧诗、象征派、意象派,小说中的意识流,戏剧中的荒诞派等都是模糊在文学领域所促成的成就。本文将运用美学、心理学以及哲学的相关理论,分别分析文学作品中模糊语言在写人、绘景、表情、达意四个方面的妙用,以说明模糊语言在文学作品中所形成的那份独特的精确美。
一、人肖,模糊中见俏影
栩栩的形象,常常诞生于模糊,诞生于模糊的笔触或表述。这是一个不可思议而又实实在在的艺术现象及规律。齐白石笔下的虾,只只“跃然纸上”,徐悲鸿笔下的马,匹匹形如“赤兔”,但是,近距离的端详,你必会惊叹于国画大师如此“粗陋”的运笔,寥寥几笔,神似压倒了形似;简单勾勒,远胜浓墨重彩。在模模糊糊之间,形象更加逼真,在朦朦胧胧之际,形象被赋予了鲜活的生命。绘画艺术如此,语言艺术又何尝不是如此呢?[2] 接受美学认为文学作品所使用的语言是一种具有审美价值的表现性语言,这种语言包含了许多“未定点”和“意义空白”,它促使文学作品的语言含蓄、模糊。
这种“艺术性空白”能够激发读者的审美积极性,吸引和召唤他们参与文本创作,令读者在一个不断建立、改变、再建立的螺旋式上升的阅读过程中凭借个人的想象力、人生经验和审美意识对艺术作品的不确定意义进行加工、补充、挖掘、丰富和创造,最终形成自己对作品的理解。读者对文本的参与度越高,其获得的美感享受就越强,文本也就越显其美学特质。
以文学作品中的美女形象为例,天底下最美的女人是何等样貌?答案定不唯一。究其原因有二:一是人们对美的评判标准不统一,二是女子之美不仅在其外表,更在其由内而外所流露出的那份难以用语言描绘的神韵。因此,多年来文人墨客皆惯用模糊笔触来描写美女。曹雪芹笔下的黛玉形象可算是其中经典例证的代表。
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娴静似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似西子胜三分。
这段文字描写的是宝黛初遇时宝玉眼中“林妹妹”的形象,文字用词优美,句式对仗,从林黛玉的肖像、行为到心理各方面的描写一应俱全。但是,细读之下读者自会发现这看似面面俱到的描写,实则“大而空”,“全而虚”。然而,尽管这种模糊描述无法让读者获得一个精确的黛玉形象,但却能激发读者的想象力,令其根据自己的人生经验和审美意识对黛玉形象这一不确定意义进行再创作,随着再创作的不断深入,一个符合自己审美理解的黛玉形象必然会在读者的头脑中逐渐清晰。正是这种弃“工笔”而用“泼墨”的模糊笔触促成了黛玉之“美”,成就了黛玉形象长久的生命力。
马克·吐温在A Trip Abroad这篇游记中成功地塑造了一位自诩为“the king of drivers”的马车夫形象,具体如下:Down came his whip, and away we clattered.
I never had such a shaking up in my life. The recentflooding rains had washed the road clear away in places,but we never stopped, we never slowed down, for any-thing. We tore right along, over rocks, rubbish, gul-lies, open fields-sometimes with one or two wheels onthe ground , but generally with none . Every now andthen that calm, good natured madman would bend a ma-jestic look over his shoulder at us and say,“Ah, youperceive? It is as I have said-I am the king of drivers.”Every time we just missed going to destruction he wouldsay, with tranquil happiness,“Enjoy it, gentlemen, it isvery rare, it is very unusual-it is given to few to ridewith the king of drivers-and observe, it is as I have said,I am he.” 这位马车夫的形象何等传神!然而作者对他的用笔却又如此吝啬,正面直接描写这位马车夫形象的仅“模糊”一句“that calm, good natured madman wouldbend a majestic look over his shoulder at us”,然而,这一“回望”却达到了不可估量的艺术效果,它令马车夫的形象乍然灵动起来。其成功之处就在于马克·吐温在写作中并不是嚼饭于人式的“请你欣赏”,而是启迪神思式的“请你想象”。这就是文学创作者所崇尚的“用意十分,下语三分”,它是文学家、艺术家特有的诗化感觉方式,也是文学作品旨在追求的境界。
二、景深,朦胧中见美景
美引起人们的美感享受通常在于直接因素,即由生动鲜明的形象引起人们的美感,如青山绿水,古寺亭阁,鲜花美人等。但在审美活动中人的感情因素和感知能力往往具有不准确性,而且人的形象思维作为人们获得艺术形象所主要依靠得思维方式也具有模糊性,故而在文学作品中作者常常采用模糊修辞手段有意避实就虚,从虚处下笔,用模糊的言语去追求贴切、传神的品位,从而创造出更具魅力的朦胧美。[3]如同泼墨画法,画家将墨直接挥洒在纸(或绢)上,不求纤毫之真,不求点滴之似。墨如泼出,气势恢弘,激情奔放,着眼于大处,着力于印象。其结果是在神似中获得了最大的形似,在不肖中得到了最肖。[4] 《荷塘月色》中的这段文字就充分展现了模糊语言在临摹景物方面的妙用,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弥望的是田田的叶子。叶子出水很高,像婷婷的舞女的裙。
层层的叶子中间,零星地点缀着些白花,有袅娜地开着的,有羞涩地打着朵儿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刚出浴的美人。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
在这段景物描写中朱自清先生采用虚实结合的写法,一方面用素描的手法给人以清晰印象,如“层层的叶子”、“点缀着些白花”、“开着的”、“打着朵儿的”,等等;另一方面,他又运用大量模糊性表达开始“泼墨”,开始写意,如“弥望”、“田田”、“袅娜”、“渺茫”;又如“如碧天里的星星”;“如刚出浴的美人”。最后一句更是在“缕缕清香”与“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之间建构起一种嗅觉与听觉间的通感。这些模糊性的描写似乎给夏夜里皎洁月光下的荷塘蒙上了一层薄纱,让人看不清,摸不透,不仅为月下的荷塘增添了几分妖娆,同时也诱导读者慢慢步入这亦真亦幻的美景中,细细体味月下荷塘的那份幽远。
南宋女词人李清照在《如梦令》中写道“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这里的“绿肥红瘦”不可谓不模糊。乍一看,不禁会令人迷惑:“绿”岂能“肥”?“红”又岂可“瘦”?甚至会让异族文化的读者感到几分荒诞。岂不知此处的“肥”、“瘦”远已超出平常意义的`“肥瘦”之说。[5]词人用“绿”与“红”这两个表颜色的形容词直指海棠的枝叶和花朵,更是用“肥”、“瘦”这两个在日常生活中与其风马牛不相及的词语修饰二者,这看似荒诞的搭配恰恰形成了一组绝佳的通感美,将雨后园中枝叶繁茂而花朵凋零的海棠描写的惟妙惟肖。
三、情真,含蓄中见真情
人的情感和情绪都是多因性的模糊集合,不论是作为文本创作者的作者抑或作为文本接受者的读者都不例外,这一事实必然促使文学作品本身和文学作品接受活动不可避免地都带有主观所特有的模糊推断和模糊概念的特点。作者只能通过语言将作品意义传达给读者的感情接受机制,而不能传给其理智。而且,在理智说来是模糊的东西,在审美中却是一种生动丰富和多样统一的体验,模糊语言的广泛运用就是顺应了人类的这种认知和审美心理机制,而模糊语言也自然成为文学创作者有效地传递丰富情感的首选。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这一千古名句出自南唐李煜的名篇《虞美人》。在此李后主用“一江春水”这一模糊的数量概念回答了前句的疑问“几多愁”,表达看似模糊,实则以水喻愁,借这滔滔东逝的“一江春水”精确地传递了这位囚居异邦的君王在国破人还在的窘境下,心里愁绪万千,胸中惆怅满满的真实情感。
再如陆游的《钗头凤》:“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在春意盎然的沈园,词人再遇虽已休离但却依然苦苦思恋的前妻唐婉,不禁感慨万端,一句“东风恶”直指母亲破坏其美好姻缘的行为,不仅曲折委婉地道出词人对自己夫妻情深而又母命难为的悲叹,也表达了对自己一时软弱铸成大错的自责,直抒胸臆,深沉哀婉,含而不露地抒发了诗人对封建礼教的强烈憎恶,情感真挚,动人肺腑。
格式塔心理学认为外部事物、艺术样式、人物的生理活动和心理活动,在结构方面都是相同的,它们都是“力”的模式。[6]当客观外物的力的作用模式和人的内在感情活动模式相互吻合时,就可以达到“异质同构”之境。此时物我合一,身心和谐,审美体验便油然而生。
我国古代的艺术家常把此情形视为审美的最高境界。
当代诗人戴望舒的《雨巷》是一首情致深婉、言近旨远的经典之作。它意象朦胧,寄托颇深。其中“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和“丁香一样结着愁怨的姑娘”都形成了一种“意在言外”的张力,与当时黑暗而又沉闷的社会现实和作者美好却又无法实现的理想达成同形契合,“异质同构”。使当时阴暗的社会现实,诗人寂寞徘徊的心境,以及可望而不可及的希望在诗中既明白又朦胧,既确定又飘忽。唯其朦胧,唯其飘忽,才使诗人的感情表现得更加含蓄蕴藉,也才更给读者留下驰骋想象的广阔天地,[5]让其通过“言意之表”,进入到“无言无意之域”,品味出“味外之味”,找寻到“象之外象”。
四、意切,委婉中见深意
宋代姜夔在《白石道人诗说》中写道:“语贵含蓄?篇中无长句,非善之善者也;句中有余味,篇中有余意,善之善者也。”美国现代作家海明威更把文学创作形象地比喻成漂浮在大洋上的冰山,形诸文字的东西是作品看得见的“八分之一”,而作品隐藏的内容则如同冰山在水下的“八分之七”,而这“八分之七”是读者自己体味出来的,是读者自得的结果。[7]不论是我国传统文学的“用意十分,下语三分”之说亦或海明威的“冰山理论”,其实都是对文学创作活动中用笔精确与用笔模糊之间辩证关系的描述。模糊语言凭借其更强的启发性和暗示性,往往能给人以言有尽而意无穷的感觉。
澳大利亚女作家科林·麦卡洛在其成名作《荆棘鸟》的引言部分就成功地借用模糊修辞增强了作品的审美效果和主题意义:It is said there is a kind of birdsnamed the thorn birds. They only sing once in theirlives. But the sound of singing is the most wonderful inthe world. When they leave their nests, they will lookfor the thistles and thorns. And they don’t give up tillthey find them. At last they thorn their chests with thelongest and sharpest thorns. Then they sing the mostbeautiful songs at the great cost of life. But they mustendure hardships to do all these.
表面看,科林·麦卡洛似在给读者介绍传说中的荆棘鸟,这种鸟一生只唱一次,但它的歌声却比这世上任何生灵的歌声都更加优美动听,然而这令云雀和夜莺黯然失色,让整个世界静静谛听,让上帝在苍穹中微笑的歌声却要以它的生命为代价,“they thorn theirchests with the longest and sharpest thorns.”多么令人震撼。然而作者的用意并未止于此,她的真实意图是那隐藏于水下的“八分之七”,即为女主人公梅吉凄美的爱情下脚注。梅吉与荆棘鸟的命运何其相像,她穷其一生都在追求和守护她对拉尔夫神父的那份注定没有结果的爱。作者“不着一字”,却“尽得风流”,准确地诠释了“无墨之墨”、“无笔之笔”的神奇魅力。
言语交际的事实证明,含蓄美是言语交际的极致,是言语表达艺术致于圆融精当的重要表现。在言语交际中自觉地、恰到好处地运用各种模糊修辞手段,就能构成言语表达的含蓄美,将无尽的内在意蕴深含于不露声色之中。[3] 《倾城之恋》中的四奶奶就在下段话中巧妙地运用了语言的模糊策略委婉地吐露了自己压在心头想说却又不能明言的话语。
“……我说,七妹,赶明儿你有了婆家,凡事可得小心一点,别那么由着性儿闹。离婚岂是容易的事?要离就离了,稀松平常!果真那么容易,你四哥不成材,我干吗不离婚哪!我也有娘家呀,我不是没处可投奔的,可是这年头儿,我不能不给他们划算划算,我有点人心的,就得顾着他们一点,不能靠定了人家,把人家拖穷了。我还有三分廉耻呢!” 四奶奶心里恼恨离婚后长住娘家的小姑子流苏,但碍于面子,不愿当面指责她,故有意使用不确定的、间接的话语在上段文字中表达了数种意思:可能是对七妹的好意提醒,也可能是流露对丈夫的不满,感叹自己命苦,也有可能是对流苏的埋怨。[8]这样,既把自己言外之意明确无误地传达给了真正的听话人流苏,又让流苏在字面上对她无可指责。
艺术作品的语言重视弹性美,有厚度、有张力,拉得长,缩得短,内蕴丰富,经得起开掘。它的最高形式是“无言之美”,即语言空白而成的模糊美。[9]《红楼梦》第九十八回中黛玉临终前得知宝玉与宝钗正在举行婚礼,突然“直声叫道:‘宝玉,宝玉,你好……’”这个为情耗尽了生命的少女,在生命即将停止的一刻到底想说什么?“你好”之后似有许多未说出的话,此处语义模糊不定,为读者留下了极大的有待填补的语言空白有人认为是希望宝玉“好生保重”;有人认为是恨宝玉“好糊涂”;有人认为是怨宝玉“好无用”;有人则认为几方面都有。此处的语言省略看似是文本语言的减少,实则是文本意义的增加。可见,文学艺术空白并不是一种顽然无知之空,而是有待填补和发现的新信息、新内容;不是一无所有,而是应有尽有。[10] 以模糊求精确,看似荒诞,其实它不仅符合语言证法,而且符合美学辩证法。模糊,仅为语言之表象,而其内核则在求得精确。[11]文学作品中的“模糊”为读者提供了一个无限的审美思维空间,促使读者发挥自己的能动性和创造性,参与文本创作,通过不断填补文学作品中“语不接意接”的“艺术性空白”逐渐扩大作品的语义、句义乃至语义涵盖面,精确也就自在其中,文学作品的美学意义也必得以凸显。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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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毛荣贵.翻译美学[M].上海: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06:338.
[8]岑群霞.汉英语用模糊对比研究[J].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学报,2006(2):43.
[9]程国安.创作“空白”论[J].中南名族学院学报(社科版),1995(6):116.
[10]樊宝英,李洪先.“格式塔”与文学审美品鉴[J].辽宁师范大学学报(社科版),2001(1):79.
[11]林一樵,范武邱.模糊语言的美学特质[J].科技英语学习,2003(7):42.
(责任编辑 毛国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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